三月初九，晴转多云，微风，宜发呆，忌争执。
昨日的鹤飞酒香还未散尽，我正窝在院中桃树下的躺椅上，琢磨着是再打个盹儿还是去酒窖看看新酿的“浮生梦”醒了没，桑晚便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神色间带着一丝罕见的为难。
“师尊，”她轻声道，“掌门师伯传讯，说是仙盟一位长老的嫡孙楚煜，不日将送至我云梦泽，请师尊……代为教导一段时日。”
我掀开盖在脸上挡光的蒲扇，眯着眼看她：“哦？‘关系户’？”
桑晚点了点头，补充道：“掌门师伯特意强调，此子天资聪颖，只是性子略显……桀骜。望师尊多多费心，莫要与小辈一般见识。”
这话说得委婉，但我一听便知，掌门师兄这是又给我塞了个烫手山芋。想必是那楚煜在仙盟或者别的什么名门大派里太过“出名”，才被打发到我这以“懒散”著称的云梦泽来，美其名曰“磨磨性子”。
我重新将蒲扇盖回脸上，声音闷闷地传来：“告诉掌门师兄，云梦泽庙小，怕是供不起这尊大佛。再说，咱们这儿只有懒人，没有规矩，别耽误了人家天才少年。”
桑晚沉默片刻，才无奈道：“师尊，讯息是直接传到峰上的，此刻……人怕是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我：“……”
得，这下连拒绝的余地都没了。这掌门师兄，先斩后奏的本事是越发精进了。
果然，午后阳光最慵懒的时候，一道剑光便气势汹汹地划破了云梦泽上空惯有的宁静，径直落在院外。剑气散去，露出一名锦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间满是藏不住的骄矜与不耐。
他身后跟着两名看似是护卫的修士，修为皆是不弱。
那少年，自然就是楚煜了。他目光扫过我们这处除了天然野趣、实在谈不上宏伟精致的院落，鼻翼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抬脚就踢翻了院门口林清风刚摆出来晾晒的一簸箩灵菇。
“啧，云梦泽连个像样的迎客法阵都没有？就让这些玩意儿堵在门口？”他声音清亮，却带着刺耳的嘲讽。
林清风从厨房探出头，看着洒了一地的灵菇，心疼得脸都皱了起来，但还是忍气吞声地想去收拾。桑晚眉头微蹙，上前一步，正要开口，我却按住了她的肩膀。
我依旧躺在桃树下，连姿势都没变，只懒洋洋地透过蒲扇的缝隙瞧着那少年，慢悠悠地道：“云梦泽的规矩，路是给人走的，不是给架子摆的。这些‘玩意儿’是清风的宝贝，你踢翻了他的宝贝，是不是该道个歉，再帮他捡起来？”
楚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道歉？捡起来？你可知我是谁？让我给一个厨子道歉？”
我叹了口气，终于拿开蒲扇，坐起身来，认真地看着他：“在我这儿，只有师尊和弟子，或者一起偷闲喝酒的朋友。没什么仙盟嫡孙，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身份。你若觉得云梦泽配不上你，门在那边，来去自如，绝不强留。”
许是我过于平静的态度，又或是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让他愣住了，楚煜一时竟忘了反驳。他瞪着我，脸涨得有些红。
我挥挥手，对那两名护卫道：“二位请回吧。既然人送到了云梦泽，是去是留，看他自己的造化。至于安全……只要他遵守云梦泽最基本的规矩——比如不故意毁坏他人物品，不主动挑衅同门——我保他无恙。”
那两名护卫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楚煜，最终抱拳一礼，转身驾起剑光离去。他们大概也得了吩咐，知道云梦泽这位主儿不按常理出牌。
楚煜见护卫真的走了，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旋即被更强的恼怒取代。他梗着脖子，冲我喊道：“你就是云弦？都说你惫懒不堪，不务正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倒要看看，你这云梦泽有什么了不起！”
我重新躺了回去，用蒲扇遮住脸，含糊道：“嗯，是没什么了不起。就是夕阳好看点，酒好喝点，人自在点。
你自己随便找间空屋子住下吧，记得离我的酒窖远点。晚晚，带他熟悉一下，顺便告诉他要领——想吃饭，得帮清风打下手；想住得舒服，得找墨辰调试庭院阵法；想学点什么……就看心情吧。”
桑晚应了一声，走到兀自气鼓鼓的楚煜面前，神色依旧是那般平静温和：“楚师弟，请随我来。师尊的意思是，在云梦泽，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生活负责。你若留下，便是云梦泽的一员。”
楚煜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桑晚那双清澈却不容置疑的眼睛，又看了看重新进入“躺平”状态的我，最终把话咽了回去，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跟着桑晚走了。
夕阳西下时，我拎着一小壶酒，溜达到后院。远远看见楚煜正蹲在那棵最大的桃树下，拿着根树枝，泄愤似的戳着地上的蚂蚁。而桑晚在一旁安静地练剑，林清风在厨房忙碌，炊烟袅袅，墨辰的某个扫地傀儡悄无声息地从楚煜身边滑过，顺带把他刚才戳乱的土坑给抚平了。
我喝了一口酒，笑了笑。这小子，棱角是尖锐了些，但眼神深处那点不知所措的倔强，倒也不全然令人讨厌。云梦泽别的不敢说，化解戾气的“温水”倒是管够。
就看这杯“温水”，要多久才能泡开这块又硬又涩的“小石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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