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阴，微凉，宜赖床，忌理论。
昨日梅子酒的后劲比想象中略大，日上三竿我才从云锦被里挣扎出来。窗外雾气未散，山峦影影绰绰，倒是适合睡回笼觉的好天气。可惜，清净日子总是不长。
我趿拉着软底绣鞋，披散着头发，正琢磨是先去厨房寻摸点清风留的早点，还是干脆再躺回去，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怒吼，惊飞了檐下好几只正在打盹的灵雀。
“云弦师妹！你给我出来！”
这声音，一听就是丹霞峰那个爆竹脾气的赤焰长老。我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得，回笼觉泡汤了。
慢悠悠踱到院门口，就见赤焰长老一张脸涨得跟他道袍颜色差不多，正指着我的鼻子，气得胡子都在抖。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丹霞峰的弟子，个个面色尴尬，想拦又不敢拦的样子。
“云弦！你看看你教的好徒弟！干的好事！”赤焰长老脚边，几只平日里仙气飘飘、此刻却东倒西歪、翎毛凌乱的灵鹤，正扑棱着翅膀，发出类似打嗝的、带着淡淡酒气的鸣叫。其中一只最肥的，还试图用一条腿站着跳舞，结果原地转了两圈，“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歪着脑袋，眼神迷离。
我忍住扶额的冲动，努力摆出最无辜的表情：“赤焰师兄，一大早的，何事动这么大的肝火？喝杯茶消消气？”说着，我作势要引他进院。
“喝茶？！我喝不下！”赤焰长老更气了，“我这几只精心培育的踏云灵鹤！昨日还好好的，今天就变成这副醉醺醺的模样！有弟子看见，就是你座下那个叫林清风的小子，昨日傍晚鬼鬼祟祟地在鹤园附近转悠，定是他喂了不干净的东西！”
这时，桑晚也闻声赶了过来，默默站到我身侧。林清风则缩头缩脑地躲在院门后，只露出一双写满“我错了师尊但我不是故意的”的眼睛。墨辰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屋顶檐角，他的一个小巧扫洒傀儡正抱着比它还高的扫帚，假装认真打扫，实则竖着“耳朵”在偷听。
我心里门儿清，这事儿八成真是清风那实诚孩子干的。他最近痴迷“灵食之道”，总想搞点创新，估计是试验他那新酿的“百果醪糟”时，被这些馋嘴的仙鹤瞧见了。
“师兄息怒，”我清了清嗓子，决定采用“拖”字诀，“事情还没弄清楚，说不定是鹤儿们自己贪嘴，误食了哪棵醉仙草呢？再者说，你看它们虽然醉了，但翎毛鲜亮，中气十足，舞姿……呃，别具一格，说明清风喂的东西，大抵是无毒的，或许还有些益气补身的功效？”
“你！你强词夺理！”赤焰长老眼看就要掐诀念咒，跟我“理论”一番。
我赶紧话锋一转，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师兄，消消气。你看这样如何，我让清风马上配一剂醒酒汤，保证药到‘鹤’醒。另外，我那儿还有一坛私藏了五十年的‘竹叶青’，最是清肝明目，晚些时候让清风给您送丹霞峰去，就当是给鹤儿们压惊，也给您赔个不是。”
赤焰长老嗜酒，尤其好烈酒，这事儿我知道。果然，他听到“五十年竹叶青”，气势肉眼可见地弱了三分，但面子上下不来台，哼了一声：“一坛酒就想打发我？我这灵鹤何等珍贵……”
“两坛。”我面不改色，“外加清风以后研究出什么新的灵食，第一个给丹霞峰送去品尝。”
赤焰长老捻着胡须，眼神飘忽了一下，最终定格在一个“算你识相”的表情上：“……罢了，看在师妹和灵食的份上。赶紧让那小子弄醒酒汤！还有，管好你座下弟子，别再瞎折腾！”
危机暂时解除。我回头给桑晚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拉着如蒙大赦的林清风去厨房忙活。我又对屋顶的墨辰抬了抬下巴，他那个扫洒傀儡“嗖”地滑下来，开始殷勤地给几位丹霞峰弟子搬凳子、倒茶水，虽然动作略显僵硬，但态度满分。
趁着等醒酒汤的功夫，我状似无意地踱到赤焰长老身边，望着那几只还在发酒疯的灵鹤，忽然轻笑：“师兄，你发现没，你这鹤园篱笆，用的可是上好的金丝灵竹？这玩意儿韧性十足，是炼制捆仙索的上佳材料吧？啧啧，真是……豪气。”
赤焰长老老脸一红，梗着脖子道：“我……我那是物尽其用！防止有些不开眼的小贼偷灵草！”
“是极是极，”我点头附和，“确实比我用千年寒玉镇酒缸实在多了。”毕竟寒玉只能镇酒，这金丝灵竹还能防贼呢。
赤焰长老被我一噎，没好气地瞪我一眼，却没再反驳。
这时，林清风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散发着清新药香的汤水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将汤盆放在醉鹤们面前。那汤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香气极为诱人，连原本晕乎乎的灵鹤都抽动着鼻子凑了过去，试探着饮用起来。
不过片刻，几只灵鹤眼中的迷离渐渐散去，恢复了清明，虽然还有些腿软，但至少不再试图跳“醉鹤舞”了。那只最肥的甚至满足地打了个带着药香的嗝，用喙轻轻蹭了蹭清风的手。
赤焰长老见状，脸色彻底缓和，又叮嘱了几句，便带着弟子和恢复正常的灵鹤回去了。临走前，他没忘用眼神提醒我“两坛竹叶青”。
一场风波，总算在午饭前平息。
我看着正在收拾现场的徒弟们：桑晚微微摇头，眼中却带着笑意；林清风挠着头，一脸“下次还敢”的憨笑；连屋檐下的墨辰，操控的傀儡收拾东西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
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天光微露。桑晚走到我身边，轻声道：“师尊，其实仙鹤醉飞的样子……虽然不合规矩，但挺有趣的，像在云上跳舞。”
我拍拍她的肩，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远处青翠的山峦。修仙之路漫长，条条框框已经太多，偶尔醉一场，舞一曲，或许才是更接近本心的“道”吧。
“走吧，”我转身朝小厨房走去，“忙活一早上，为师饿了。清风，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师尊！我新研究了醪糟灵菇汤！用昨日的醪糟吊的汤头，鲜得很！”
嗯，看来今天，又能蹭到徒弟的好手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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