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骤然凝固。
前一瞬还喧嚣鼎沸的岐山演武场,此刻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箭矢破空的锐响、看台上传来的叫好声、各门派弟子间的议论声,甚至是风吹过旌旗的猎猎声,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烈日悬在头顶,灼人的热浪裹着尘土扑在脸上,却没人敢抬手擦汗;高台上飘着的温氏旗帜纹丝不动,旗面上的火焰图腾像是被冻住的血块,狰狞又死寂。无数双眼睛瞪得滚圆,有人张大了嘴,有人手指僵在半空,还有人维持着举杯的姿势,整座演武场像一幅被定格的、荒诞诡异的画卷。
[温晁站在演武场中央,脸上的横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扭曲。他原本想冲上去把魏无羡揪起来骂,可刚张开嘴,喉咙里就像卡了团烂泥,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他手抓着胸前的衣摆,指甲深深掐进锦缎里,指缝间透出白痕,想质问“你怎么知道我爹的事”,想咆哮“你敢污蔑金宗主”,可但凡涉及那“心声”的字眼,到了嘴边就化作一片模糊的杂音,只剩下徒劳的愤怒从眼睛里喷出来,活像条离水后乱蹦的鱼。]
[高台上,金光善手指间的血珠混着琥珀色的酒液,一滴滴砸在月白色的华贵衣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像极了他此刻的脸色。他原本端着家主的架子,想装作无事发生,可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瞬间浸湿了内衫,贴在背上凉得刺骨。他强扯着嘴角想笑,眼角的皱纹却拧成一团,比哭还难看。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有聂明玦的杀意、有蓝曦臣的探究、还有姚宗主等人的惊疑,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扎在他身上,让他坐立难安,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嗬……嗬……”秦苍业的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他猛地转头,盯着身旁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筛糠的夫人。他那只曾挽过百斤强弓、射穿三层铁甲的手,此刻却抖得连酒杯都拿不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瓷片溅了一地。眼中是滔天的怒火,混着被背叛的痛苦,指节捏得发白,几乎要控制不住掐上夫人纤细的脖颈,却又在最后一刻僵住——他不敢,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毁了自己的名声。]
[蓝忘机站在蓝氏弟子的队伍里,浅色的眼眸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他握着弓背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骨节,冰冷的玉石弓身硌得手心生疼,却压不住心头的巨震。那心声里的内容——金宗主的龌龊事、秦夫人的私情,还有最让他心慌的那句“魏婴后来会如何”,像根绳子,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场中那抹黑衣身影上,几乎要将他的衣服看穿,想冲上去问清楚“后来”到底是什么,又怕惊扰了他,只能僵在原地,耳尖不受控制地泛红。]
[江澄站在江氏弟子中间,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脚无意识地踹了一下地面,低骂出声:“魏无羡你又搞什么鬼?!”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场中央那个还在摸脸的罪魁祸首,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明显不对劲的众人——尤其是高台上金光善那要吃人的眼神,心里又急又怕:这疯子到底说了什么?怎么所有人都这副表情?]
[聂明玦坐在高台左侧,额角的青筋暴起,虎目圆睁,无尽的杀意像实质般涌向金光善。他的手死死按在霸下的刀柄上,刀鞘与金属护手摩擦,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咯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刀将金光善劈成两半。他想起父亲聂景峰死时的蹊跷,再结合那心声里的内容,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原来父亲是被人害死的!]
〖地府之中,早已炸开了锅,忘川水翻涌得比平时高了三尺,连奈何桥上的孟婆都停下了舀汤的手,朝阳间的方向望去。〗
〖藏色散人魂体的光芒剧烈闪烁,像风中摇曳的烛火,她几次想冲开阴阳界限,都被魏长泽死死拉住:〖阿婴!我的阿婴!他心里怎么会装着这么多事?他后来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不是受了很多苦?金光善——!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我要撕了你!让你魂飞魄散!〗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魂体都在发抖,想起儿子小时候的笑脸,再对比此刻心声里的沉重,心口像被刀剜一样疼。〗
〖魏长泽的魂体散发出凌厉的剑气,虽竭力保持冷静,声音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心疼:〖夫人冷静!现在冲上去只会打草惊蛇,还会连累阿婴!你没听见吗?阿婴他并不知道我们能听见!这才是关键!我们得先弄清楚,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又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担忧!〗他攥紧拳头,指甲几乎要穿透魂体,眼底满是对儿子的担忧——阿婴一定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在心里藏着这么多秘密。〗
〖聂景峰的怒吼震荡着整个地府,连远处的枉死城都传来回声,忘川水里的孤魂野鬼被震得四处逃窜:〖明玦!怀桑!你们听到了吗?!为父死得冤啊——!是金光善这狗贼害我!他嫁祸温氏,伪造证据,我到死都被蒙在鼓里!你们要为我报仇!一定要让这狗贼血债血偿!〗他指向阳间的方向,魂体因愤怒而变得模糊,却依旧死死盯着金光善的位置。〗
〖青蘅君夫人站在奈何桥边,忧心忡忡地望着阳间:〖忘机……那孩子看阿婴的眼神,比看谁都紧张。阿婴心里的话,怕是让忘机担心坏了。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忘机忍不住去找阿婴,会不会给他们俩都惹来麻烦?〗她手按在胸口,想起蓝忘机从小就孤僻,好不容易对魏无羡敞开心扉,如今却要面对这样的风波,心里满是焦虑。〗
处于风暴正中心的魏无羡,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光滑,没什么异样——既没有沾到泥,也没有长出花。他又挠了挠头,环视四周,看着那一张张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的脸,有人瞪着眼,有人张着嘴,还有人悄悄往后缩,心里的疑窦像潮水般涌上来。
【搞什么?一个个跟见了鬼似的?我脸上有花?还是温晁今天格外蠢,蠢得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给了他个无声警告?】他纳闷地想,目光扫过温晁那张扭曲的脸时,还偷偷做了个鬼脸,【不过这草包这副模样,倒还挺解气的。】
这清晰的心声再次毫无阻碍地传入众生脑海,连高台上的温若寒都微微挑了挑眉。
[众人:“……” 不,我们不是见了鬼,是听到了比见鬼更惊悚的东西——您老心里的话,能不能别这么直白?还有,您做鬼脸的时候,能不能别让温晁看见?他快气晕过去了!]
魏无羡甩甩头,决定不去深究这突如其来的诡异气氛——反正温晁这蠢货每天都有新花样,说不定是又想了什么整人的法子,结果玩脱了。当务之急,是完成他的“计划”——帮温宁在温若寒面前露脸,让这孩子能少受点欺负。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角落里那个瘦弱的身影。温宁缩在演武场的边缘,头埋得很低,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毫无血色,握着弓的手抖得厉害,弓弦都被他拉得歪歪扭扭,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无措,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周围弟子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嘲讽,还有幸灾乐祸,让他更紧张了。
“温宁!”魏无羡扬声喊道,声音清亮,试图用这声呼喊驱散他的恐惧,“别怕!你之前练得很好,瞄准了射便是!”
同时,他心里暗暗打气:【好温宁,争口气!快射!只要这一箭能中靶心,打了温晁的脸,就能入温若寒的眼——温若寒虽然狠,但惜才,只要他注意到你,你后面才有一线生机,不必再被温晁那帮人欺负,也不必让姐姐温情为你担心。】
这带着鼓励与殷切期望的心声,与之前石破天惊的爆料截然不同,像一股暖流,淌过每个人的心头。尤其是站在人群后的温情,她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看着弟弟颤抖的背影,又看向场中央那个黑衣少年,眼中充满了震惊——他怎么知道自己担心温宁?还有,他为什么要帮温宁?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悄悄在她眼底蔓延开来。
温宁在极度的恐惧中,听到了魏无羡的声音——那清晰的、响在耳边的呼喊,和那诡异的、响在脑海里的鼓励,两份力量奇异地交织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几乎是凭着本能,松开了勾着弓弦的手指。
“嗖——!”
箭矢离弦的瞬间,破空之声在死寂的演武场中显得格外尖锐,像一道惊雷划破长空。箭矢带着风声,划过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线,箭尾的羽毛抖得笔直,在所有或明或暗的注视下,“噗”地一声,精准无比地钉入了远处箭靶的红心!
更惊人的是,那箭矢去势未绝,纤细的箭杆竟直接穿透了厚厚的木质靶心,露出小半截颤动的箭羽,箭尾还在轻轻摇晃,像是在炫耀这惊人的力道!
一箭惊鸿!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连高台上的温若寒都微微坐直了身体。
【好!】魏无羡在心里喝彩,眼底闪过一丝欣慰,【我就知道你可以!天赋这东西,藏是藏不住的,之前只是没人给你机会罢了。】
然而,他的思绪立刻又飘远了,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冷凝——那是前世记忆留下的烙印:【可惜后来……你还是被金家那帮杂碎盯上了,被他们折磨成那般模样,连心智都差点没了……嗯?等等,为什么我觉得金家那帮人,尤其是金光善旁边的姚宗主和那个胖子,看我的眼神像是要活吃了我?我刚刚……明明只夸了温宁,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这“没说什么”的心声,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刚刚经历社会性死亡的金光善及其党羽脸上。[姚宗主脸色铁青,手死死攥着座椅的扶手,指节都在发抖,恨不得立刻冲下去撕了魏无羡的嘴——哪怕那话并非从他口中说出,可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旁边的金氏弟子也都低着头,不敢看周围的目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高台之上,温若寒缓缓将一直停在唇边的酒杯放下,酒液丝毫未沾。他深邃的目光第一次带着真正的、毫不掩饰的探究,落在了魏无羡身上——这少年不仅敢顶撞温晁,心里还藏着不少事,有趣。随即,他的目光又扫了一眼场中因射中靶心而依旧不知所措的温宁,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逐流。”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一块冰投入水中,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身旁如同影子般的温逐流立刻躬身,声音恭敬:“宗主。”
“去查。”温若寒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那个魏婴,还有……温宁。把他们的底细都查清楚,尤其是魏婴,他心里想的那些事,我要知道来源。有点意思。”
“是。”温逐流躬身应下,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到高台后侧,很快消失在阴影里。
另一边,金光善强忍着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惊怒,用仅存的自制力对身边的心腹传音入密,嘴唇几乎不动,声音却因极致的怨恨而微微扭曲:“不惜一切代价,把今天听到的事压下去!谁敢外传,就地处决!还有那个魏婴……此子心思深沉,还知道这么多事,绝不能留!找机会,做掉他!”
他眼底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死死盯着场中的魏无羡,像盯着一只随时会咬人的狼。
蓝忘机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衣袂微动,浅色的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点尘土。他想立刻走到魏无羡身边,问问他心里的“后来”到底是什么,想告诉他“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可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
“忘机。”蓝曦臣站在他身旁,温润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凑到蓝忘机耳边,声音温和却坚定,“此刻不宜妄动。你若现在过去,只会让魏公子更引人注目,也会让金光善更快对他下手。我们得从长计议。”
蓝忘机的脚步顿住了,手指却依旧紧绷着,目光没有离开魏无羡的身影,眼底满是担忧——可他知道,兄长说得对,现在冲动,只会害了魏婴。
聂明玦的胸膛剧烈起伏,霸下的刀柄几乎要被他捏碎,刀身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是在呼应主人的怒火。聂怀桑死死扯住他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大哥!大哥冷静!现在不是时候!众目睽睽之下,你要是动手,就中了金光善的计了!我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大哥!”
聂明玦死死咬着牙,牙齿都快咬碎了,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金……光……善!”他盯着高台上的金光善,眼底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却还是被聂怀桑拽着,只能硬生生忍住。
江枫眠与虞紫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惊疑与沉重。江枫眠沉声对身后的江氏弟子吩咐:“看好阿羡,别让他乱跑,也别让旁人靠近他。”虞紫鸢紧握着紫电,紫色的灵力在她指尖微微闪烁,她没有反驳,只是冷哼一声,目光却复杂地看向魏无羡——这孩子,总是这么不让人省心,可也不能让他出事。
死寂终于被打破了。
演武场上开始响起一片压抑的、嗡嗡的议论声,像是无数只蚊子在耳边飞。没有人敢高声说话,每个人都压低了声音,用手挡着嘴,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无数道目光如同蛛网,在魏无羡、金光善、温宁、乃至秦苍业夫妇等人身上隐秘地、来回地扫视着,带着好奇、探究、恐惧,还有算计。一种诡异而紧张的气氛在无声中弥漫开来,像一张无形的网,罩住了整个演武场。
魏无羡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热闹”场面,虽然心头那点困惑仍未散去——为什么大家看他的眼神还是怪怪的?但见温宁一箭成名,自己的目的初步达到,便也懒得深究。他拍了拍手,仿佛掸去什么灰尘,脸上又露出了惯有的笑容,心中豁达地想: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反正兵来将挡,水来……我填土!管他们是什么眼神,先保住温宁这小子,让他少受点罪再说。至于其他的,兵来将挡就是了。】
这惫懒又带着几分蛮横的心声,让某些人嘴角抽搐——比如江澄,他翻了个白眼,心里骂了句“没心没肺”;也让某些人哭笑不得——比如藏色散人,她看着儿子这副乐观的样子,又心疼又无奈:〖这孩子,什么时候都这么豁达……〗
然而,就在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高台时,恰好与温若寒那双深邃如渊、带着明显探究意味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那目光太冷了,像极了乱葬岗深处的寒冰,带着审视和算计,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心思。魏无羡心中猛地一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后背悄然攀上一层冷汗。
【温若寒……他看我作甚?我没惹到他吧?】他心里嘀咕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温若寒的眼神,比温晁的愤怒、金光善的杀意更让他警惕,因为他知道,这个男人,才是真正能决定人生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