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林栗栗的那场谈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言玖岁回到那座华丽的“牢笼”,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重复闺蜜那句惊雷般的质问——“你该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爱?
这个字眼对她和张真源之间的关系来说,是如此荒谬又禁忌。
她试图将这个念头狠狠掐灭,将它归因于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归因于身处封闭环境下的心理依赖,归因于任何可以解释的理由,除了“爱”。
可有些东西,一旦萌芽,便难以彻底根除。
她开始更仔细地、带着一种近乎剖析的审视目光去观察张真源。
观察他工作时的专注侧脸,线条冷硬,却自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
观察他偶尔因为某个棘手问题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会让她下意识地想,是什么能让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男人感到困扰。
甚至观察他用餐时,那双骨节分明、曾经粗暴清洗过她胳膊的手,此刻正优雅地握着刀叉……
她发现自己记忆的角落里,塞满了关于他的、各种矛盾的碎片。
他强势的禁锢与他偶尔流露的停滞,他冰冷的契约与他深夜沉重的拥抱,他因苏逸尘碰触而爆发的骇人怒意与他吩咐吴嫂拿药时的沉默……
这些碎片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而清晰的形象,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缠越紧。
张真源何其敏锐。
他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言玖岁的变化。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像一只时刻竖起尖刺的刺猬,对他只有全然的恐惧和无声的抵抗。
她依旧安静,依旧顺从,但那双总是低垂躲闪的眼眸里,多了些别的东西——一种迷茫的、游移的,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尤其是在他靠近她的时候。
以前,他的靠近会让她身体瞬间僵硬,如同惊弓之鸟。
但现在,那种僵硬里似乎掺杂了些许别的反应。
比如,当他在晚餐后,如同往常一样,习惯性地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向书房,他能感觉到她起初的微微一颤。
但随后,身体会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一点点放松下来,甚至……会若有若无地倚靠着他手臂的力量。
又比如,某个雨夜,雷声轰鸣。
他半夜醒来,下意识走去主卧,却发现她蜷缩在床角,被子蒙着头,细微地发抖。
他掀开被子,看到她苍白的脸和受惊的眼神。
他没有说话,只是躺下去,将她冰凉的身体揽入怀中。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抗拒或僵硬,而是在他怀里瑟缩了一下,随后,竟然下意识地往他温暖的胸膛靠了靠,寻找热源。
虽然很快她就似乎意识到什么,身体重新变得有些紧绷,但那一瞬间无意识的依赖,没有逃过他的感知。
这些细微的变化,如同投入古井的微石,在他沉寂已久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极淡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流露出一些与往日稍有不同的“常态”。
他会偶尔在餐桌上,状似随意地问起她学校的事情,不再是以前那种冰冷的“今天怎么样”,而是会多问一句。
张真源那门油画鉴赏课,老师讲得有意思吗?
或者在她看着窗外发呆时,走到她身边,并不碰她,只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淡淡地说。
张真源喜欢那个角度的夜景?下次可以让司机绕路从那边回来。
他甚至有一次,在她摆弄那个从言家带出来的旧花瓶时,破天荒地没有露出不耐或嫌弃的神色,反而驻足看了一会儿,评论了一句。
张真源釉色还不错,晚清的?
这些看似平常的互动,对于他们之间扭曲的关系来说,却显得格外突兀又……意味深长。
言玖岁的心被他这些突如其来的“寻常”搅得更乱了。?
他这是在干什么?试探?还是……他也感觉到了什么?
这天晚上,她坐在书房角落的沙发上,抱着一本艺术史,心思却全然不在书上。
张真源在处理文件,房间里只有他翻动纸张和键盘敲击的轻微声响。
忽然,他头也不抬地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张真源最近在学校,还有人找你麻烦吗?
言玖岁的心猛地一跳,握紧了书页。
言玖岁……没有。
张真源那个苏逸尘。
他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张真源没有再出现?
言玖岁……没有。
她低声回答,心里却因他提起这个名字而泛起一丝不适,不仅仅是因为厌恶苏逸尘,更是因为想起了他因此事而爆发的失控。
张真源嗯。
他应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
沉默了几秒,他又仿佛不经意地问道
张真源林栗栗最近常找你?
言玖岁警惕起来,不知道他问这个的用意。
言玖岁……偶尔。
张真源她跟你说了什么?
他抬起眸,目光深邃地看向她,像是随口一问,又像是早已洞悉一切。
言玖岁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该怎么回答?难道要说,栗栗问我是不是爱上你了?
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眼神慌乱地避开他的注视,低下头,盯着书本上模糊的字迹,声音细若蚊蚋。
言玖岁没……没什么,就是女孩子之间聊聊天。
张真源看着她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看着她连耳根都微微泛红的羞窘姿态,心底那圈涟漪似乎扩大了一些。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掌控欲得到满足和某种隐秘愉悦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只被他强行禁锢在身边的小鸟,那颗被他用各种极端方式试图烙印上自己痕迹的心,终于……开始注意到笼子之外,投下阴影的猎人了。
哪怕这注意,起初只是源于恐惧、困惑、好奇,甚至是一点点扭曲的依赖。
但没关系。
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只要她的目光开始停留在他身上,哪怕是带着恨意和恐惧,也总比视而不见要好。
恨与恐惧,本身就是最强烈的情感纽带。
而现在,这纽带里,似乎还掺杂了一些更复杂、更“有趣”的东西。
他的“手法”,那些看似粗暴的禁锢、无处不在的控制、以及偶尔流露的、真假难辨的“不同”,似乎……开始起作用了。
张真源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电脑屏幕,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丝极淡、却势在必得的弧度。
他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既然她已经踏出了第一步,那么剩下的九十九步,自然该由他,来引导她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