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晚宴后的几天,公寓里的气氛陷入一种微妙的凝滞。
张真源似乎更忙了,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彻夜不归。
偌大的空间里,常常只有言玖岁和偶尔出现的吴嫂。
那份被强势维护过的错觉,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只剩下更深的寂静和冰冷的现实。
言玖岁依旧恪守着“张太太”的本分,待在划定的区域内,像一只被精心饲养却失去天空的雀鸟。
只是,走廊尽头那扇雕花木门,在她心中的存在感越来越强。
它像一个沉默的旋涡,不断散发着诱惑与危险的气息,挑战着她紧绷的神经。
张真源越是禁止,越是讳莫如深,那门后的秘密就越发显得诱人。
它与他反常的维护,与他深夜偏执的宣告,似乎隐隐存在着某种联系。
一个用钱买来的替身,真的值得他如此大动干戈地维护脸面吗?还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
好奇心像藤蔓,在死寂的土壤里悄然滋生,缠绕着她的理智。
这天下午,吴嫂在打扫她房间时,不小心将水洒在了她放在床头的那本旧诗集上——那是她从言家带出来的,唯一带着过去温度的东西。
书页瞬间晕开一片湿痕,言玖岁的心也跟着揪紧。
吴嫂对不起言小姐!我马上弄干!
吴嫂慌忙道歉,手足无措。
言玖岁没关系,吴嫂,我自己来处理。
言玖岁压下心疼,尽量平静地说。
她记得张真源提过,顶层书房里有专业的古籍修复工具和吸水纸。
顶层书房……那个禁区。
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看似合理的、踏入禁地的借口。
挣扎如同两只手在她脑海里撕扯。
一边是张真源冷硬的警告和可能面临的未知后果,一边是那本承载着回忆的诗集和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探究欲。
最终,对诗集的不舍,连同那股压抑已久、无法按捺的好奇心,战胜了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对忐忑的吴嫂说。
言玖岁我去书房找找工具,你继续忙吧。
脚步有些虚浮,她走向走廊尽头。
每靠近一步,心跳就加速一分。
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近在眼前,深色的木质纹理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肃穆。
她的手轻轻放在冰凉的黄铜门把上,微微颤抖。
停顿了几秒,仿佛在积蓄勇气,也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然后,她用力,推开了那扇门。
门内景象,让她瞬间忘记了呼吸。
并非想象中堆满文件、冰冷刻板的书房。
巨大的环形落地窗让午后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像金色的星屑。
而正对着门的,那一整面墙……
密密麻麻,全是照片。
大小不一,材质各异,有些甚至是明显tou拍的高糊画面。
从她穿着高中校服、扎着马尾辫在图书馆低头看书的青涩侧影。
到大学时期在画室里,穿着沾满颜料的围裙,对着画布蹙眉或微笑的瞬间。
再到后来言家出事,她奔波在各处,脸上带着疲惫和坚韧的身影……
甚至有一张,是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在言家老宅的花园秋千上,对着插满蜡烛的蛋糕闭眼许愿时,被捕捉到的、嘴角微微上扬的恬静笑容。
那个瞬间的宁静与美好,连她自己都几乎遗忘了。
时光在这里被无声地、细致地收藏、定格。
她的整个青春,她生命中的点滴悲欢,甚至那些连她自己都未曾留意的琐碎片刻,都被一双沉默而执着的眼睛,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从脊椎窜上头顶。
不是愤怒, 起初更多的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惊悸,一种被彻底窥视、无所遁形的恐慌。
他到底……看了她多久?
言玖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墙壁正中的一个玻璃陈列柜吸引。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略显陈旧的牛皮纸封面日记本。
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她踉跄着走过去,打开柜子,取出了它。
指尖冰凉,带着无法抑制的轻颤,她翻开了扉页。
凌厉、熟悉到刻入骨髓的笔迹闯入眼帘——是张真源的字体。
只是,那力透纸背的笔画深处,带着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近乎脆弱的微颤。
上面只有八个字:
觊觎已久,得偿所愿。
言玖岁觊觎……已久……
原来如此。
根本没有什么偶然的选中,没有什么冰冷的交易。
他早就布好了网,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在暗处注视着他的猎物,看着她成长,看着她欢笑,也看着她跌落尘埃。
然后,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精准地抛出了那份她无法拒绝的“契约”。
所谓的名义妻子,所谓的契约条款,都只是他达成目的的手段。
他想要的,从始至终,就是她这个人。
脚步声。
沉稳的,熟悉的,踏在门外走廊的地毯上,由远及近。
每一步,都像踩在言玖岁骤然失控的心跳上。
言玖岁猛地转身,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本如同罪证般的日记。
张真源站在门口,逆着光,高大的身影堵住了所有的退路,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股骤然降临的、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
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困惑,所有被蒙在鼓里的委屈和被设计的愤怒,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烧毁了她的理智。
眼眶瞬间通红,积蓄的泪水决堤般滚落。
她用力将手里的日记本朝他砸过去,纸张在空中发出哗啦的悲鸣。
言玖岁张真源!
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更像是绝望的嘶喊。
言玖岁你这个骗子!
日记本没有砸中他,落在离他脚边不远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张真源的目光,从地上的日记本,缓缓移到她泪痕交错、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脸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稠得化不开的墨色,仿佛蕴含着风暴。
他没有解释,没有动怒,甚至没有丝毫被撞破秘密的狼狈。
他只是迈开腿,一步一步,沉稳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朝她走来。
强大的气场将言玖岁牢牢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直到他走近,阴影彻底笼罩住她。
然后,张真源手臂一伸,以一种近乎蛮横的、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猛地拽进怀里,紧紧箍住。
她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被他钢铁般的手臂轻易化解。
温热的呼吸埋入她的颈窝,他的声音喑哑,带着一种失控边缘的危险,和一种深埋的、终于无需再隐藏的颤栗,响彻在她耳畔。
张真源现在才知道?
他低哑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烙印,烫在她的心尖上。
张真源可惜,晚了。
冰冷的玻璃窗外,是逐渐西沉的落日。
而在这间藏满了他数年偏执与窥视的禁室里,那场始于冰冷契约的游戏,伪装被彻底撕碎。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这一刻,开始了颠覆性的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