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到了三分钟。我按停秒表,十分钟只剩七。
西郊体育公园六号跑道白线里侧,我在内,他在外。他把灰色卫衣叠在白线上,推来一个牛皮纸袋,说没带手机,纸质材料都在里头:住户安宁协定、粉圈处罚公示截图、平台封禁函、仓库合同、取消城市灯光应援的公告。我只拿走协定,其余推回去:“我们只谈‘我们’。”
他压下声音:“我不说对不起,你说过没用。那次我没到医院,是我没把门撞开。”
我看着他的帽檐:“我爸躺在走廊边咳到胸口发白,我抬他上床时手心全是冷汗。你站在外面,直播在刷你红毯多帅。”
他眼尾压着:“我这些年一直绕着这件事走,现在不绕了。”
我换话题:“你回国时宣传把汉南那段剪干净,写你‘天生发光’。我看到的,是我被删掉。”
他说:“剪的人我开了。他拿你地址投广告,我当天就让他走。”他又推来一张解除合同通知。
我把纸推回:“我不收你开掉谁。我只收你的‘不做’——不做蓝灯,不做跟拍,不做‘谢谢那个女孩’。”
“都不做。”他盯着我鞋尖。
“把那个叫嚣‘他单身’的粉头踢出群,永久,并发处罚公示。”
“已经踢了,公示发了。”
我看表。他忽然把除了协定外的材料全塞回袋子,走到垃圾桶前,看我一眼。我点头。他把整叠复印件压到底:“我不在你面前献功。”
我说:“我妈换号,你付费,但号码归她名,不能出现在你的任何系统里,包括报销。”
“我记,回去把每条写清,再发你确认。”
“你不写也得做。”我把协定收起。
他指了指灰色卫衣:“这件我一直放床尾,当提醒。”
“提醒什么?”
“别让你一个人抬重的东西。病床、锅、箱子,或者你今天的规则。我做不到一万件,先做一千件。”
我说:“别答应大话。我把你一句话往后扣十次。”
看台缝里忽然钻出一架小无人机,悬在我们中间。他脱帽掷卫衣去挡,伸手没够着,示意保安用网袋扣住。蓝灯落网,他隔着白线看我:“我没碰你。”
“看到了。”我继续计时。
我说:“不谈公司、不谈赔偿、不谈你被逼说单身。我只问一件:你回国那年,为什么消失了三个月?”
他说:“鼻窦手术。我只想快点上台,不让别人觉得我掉链子。你打我电话,我按了静音。我以为这叫不拖你,现在想,是逃。”
我点头:“你现在要做这些——
一,公开粉圈规约,常态公示处罚名单;
二,给我妈换号,归她名;
三,把‘蓝灯’物料回收销毁,出凭证;
四,去物业、骨灰堂社工、北门网格站当面说‘谢谢你们,辛苦’,不拍照不留痕;
五,粉头踢出群并公示;
六,工作室官网挂举报邮箱,实时处理,周更进度。”
他一条条点头:“我今天安排岗位,自己签字。”
“还有第七条:你进组前办一场小型路演,现场封包手机,只谈作品,不接私生活,不提我,不暗示。你不控场,你团队控。我坐最后一排,看你能不能把话题拐回到戏。”
“哪天?”
“在你进《决战!碧游村》宣传期前。不是挪,是定。”
他掏出一个薄纸包,把一张小卡落在白线上:“举报邮箱管理员一次性授权码。你拿不拿都行。不拿我交物业备案。”
我把卡踢回他脚边:“钥匙别交我。我不是你团队,我谁都不信。”
他收好卡,抬眼:“还剩四十秒。”
他忽然说:“汉南那会儿最后一片火腿我没吃,是不喜欢辣,不是让着你。没说,是怕你看不起我。”
“我吃了,挺辣。”
秒表将停。我提起灰色卫衣:“你说它提醒你。现在它回我手里了,提醒也交给我。”
“好。”
时间到。他退到绿道边,做了个“我走了”的手势:“你的清单,我今晚发执行表。发物业和骨灰堂社工邮箱,不发你。”
他走到看台下,两个男孩认出他举起手机,他挡了一下,说“别拍”,拐进弯道尽头的暗里。
我把秒表收好,看一眼垃圾桶,蓝章被水浸开。背包里那件卫衣轻,我把它塞好。手机震,是物业:“举报邮箱授权已备案,粉头公示已挂。明早我们跟网格站一起走一圈。”我回“收到”。保安掀帘子提醒:“无人机的孩子被家长带走了。今晚直接打车。”
我在门口把“见面清单”换成“路演规则”,一条条写:封包手机、只谈作品、团队控场。陌生号来电我挂掉。他经纪人发:“明晚九点工作室开会执行清单,地点不在你小区。”我回:“会议无关我。按结果发物业。”
我上车,报“新街口”。回家后拍“路演规则”给物业:“请核实场地是否支持封包手机。”我把灰色卫衣挂到椅背上。手机亮,是他:“路演场地我准备三个备选,你定一个。时间你定。微博公告按你写的发草稿给物业。”我回:“你先把人安静。”
我把规则压在收音机下,定场地:文化宫小剧场,周三晚七点。把场地和规则发工作室、物业,抄送广播站技术员。明早八点去物业拿举报邮箱公章复印件;后天看场;再后天清单收证。北门巡查、粉头公示、蓝灯回收凭证,一项一项跟。
我洗手,贴上创可贴。今晚,不回他。把灰色卫衣留在椅背上,让它透一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