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卧室的一根旧床板换好,拧螺丝的时候手背蹭到墙皮,渣掉了一层粉。我拿纸擦了一下,看见窗台上的银壳收音机正亮着橘灯。我坐下,把清单翻到背面,写下一条新的:“不在任何场合提蓝色灯。”
刚写完,门外响了三下很轻的敲门声。一听不是粉丝,也不是邻居那种厚重的拍法。我走过去,“谁?”
“物业。”门外的人平铺着声音,“侯先生送了一个文件,让我们转给您。”
我没开门,隔着门说:“从门缝塞进来。”
塑料袋沿着门缝滑进来,是一张“住户安宁协定”的纸质版,签了他和物业的名字,落了时间。纸上用蓝色钢笔加了一行:“补充条款:任何应援活动不在该居住区域半径五百米内进行。”
我把纸折好,塞到抽屉。门外脚步远了两步,没有沉,轻。我忽然想起汉南练习室的铁门,每次都是两点半之后,我们从地下一层出来,他会拿薄荷糖给我,说“你吃,我留体力”。我把这个记忆按回去,关上抽屉。
晚上八点,我妈把灶台上的水烧开,蒸汽上来,屋里湿得像刚拖完地。我把两碗面端到桌上,筷子在碗沿敲一下,面汤溢到桌面。手机又跳消息,是他:“仓库合同、律师函、平台公告、物业回执,一并发你。”后面跟了四张图,红章一圈圈地落着。
我把手机扣住,不看。吃到一半,窗外有光晃了一下,不是蓝色,是楼下便利店的广告换屏。我妈说:“你这个清单写这么多,他能做吗?”
“能做就做,不能做就算。”我把筷子放下,擦一下桌面,“你别管他。”
她嗯了一声,停了一下,又小声说:“他刚才给我发了一个短信,说下周帮你找搬家公司。我没回。”
我把抽屉拉开,拿出清单,在最后加上:“搬家用我的联系人。你不介入。”
九点,门铃没有响。清单也没再跳成消息。我把收音机的音量扭到四,噪音小了,评书稳了。屏幕上有人用手敲了敲门框,“姐,装门锁吗?”是物业师傅。他踩着鞋套站在门口,提着工具箱。但是我之前已经回绝过。
“我们不装。”我说,“谢谢。”
师傅点点头,退下去。手机忽然一震,是微博的推送:“某品牌发布声明:终止与侯明昊的合作。”我没有点开,眼角余光扫到评论的第一条,“谁能保证他单身?”
我把手机放回桌上,五秒后又亮,是侯明昊发过来的律师函:“涉嫌不正当竞争,虚构个人生活标签。”还有一行:“我不提你,按你的规则走。”
那一刻很安静,只有评书里的嗓音在慢慢讲。我把黑笔沿着纸边划了一下,停住,从包里抽出一页合同,把黑笔按下去,签自己名字。“搬家公司,周五。”我把合同拍了照,发给他,“你看见这句别说话,别问我搬去哪,周五上午九点北门交接,不上楼。”
“好。”他回。
十点半,物业群里弹出“今晚巡逻加密”的消息。有人发了一个“辛苦”。我关掉群提示,坐在床边把鞋脱掉,脚底板在地砖上蹭了一下,冰凉。窗外的风收了一点,楼道里有说话声,一句一句往下走。
十一点,我把清单对折,压在收音机下面。手机振了两下,是他很短的一句话:“我在仓库。把你的‘旧物一’放在最里面。门上贴了‘私人’。我回酒店。”
我没回。我拉上窗帘,灯熄掉,屋里只剩下橘色的收音机灯。刚躺下,门外传来电梯停开的“叮”,几秒后,又沉下去。我妈在另一间房咳了一声,止住。
第二天一早,我去物业领了钥匙扣。蓝色灯形状的那只我没拿,拿了个灰色的。回家把钥匙扣挂到一串旧钥匙上,冷金属贴到指腹发麻。
八点半,北门准时。侯明昊戴着鸭舌帽站在推车旁,手里拿着三十个纸箱。手套已经套好,左手虎口那道口子结了薄薄一层血痂。他没笑,站直,朝我点一下头。
“今天不说话。”我提醒。
他把手举了一下,做了一个“OK”的符号。我们一箱一箱往车上摆,他只看我的手势。粉头站在栅栏那边,隔得远,举着手机拍。物业上来把她请走,嗓子里“请”字后面的尾音抓得很狠,她缩了下肩,还是走了。
堆到第十八箱的时候,他手机亮了一下,来电显示“音乐总监”。他按了拒接。第二下又来,他接起来,只说了四个字:“我开会晚点。”挂了。
第二十七箱的时候,我停住,指着第一个纸箱角:“压了。”他伸手把角抬起来,拿胶带从底下绕过去一圈,撕下来,手指按住胶带头,留了一个小尾巴,方便我开。动作熟,像当年他在练习室里教我缠脚踝。
最后一箱放进去,我把后备箱门按下,锁扣“咔”的一声合上。这时他才开口,压低声音:“我还有一条要补你清单。你不喜欢蓝色灯,对吧?”
我看他一眼:“最后一条——不再亮城。”
他沉了一下,点头:“我发公告,取消城市灯光应援。”他把手机拿在手里,没有当场发,往后退了一步,“我去车里发。你先走。”
我不等他,转身往路口走。风把北门的塑料牌子拍在柱子上,声响短而脆。一辆公交从街口刷过去,司机戴着蓝帽子,帽檐下的眼睛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就过去了。
走到路灯下,我的手机震了一下。他发了两张图,一张是粉丝群公告:“取消城市灯光应援。任何应援不得在居民区周边。”另一张是他微博草稿:“感谢支持,请把热情留在作品里。私人生活不参与任何宣传。”我看了一眼,把手机塞回口袋,不回。
我走进地铁的闸机,刷卡的声音轻轻一响。闸机另一边有个孩子拿着纸飞机,飞机尖撞到我的膝盖,孩子怔了一下,抬头说:“对不起。”我说:“没事。”把飞机尖折回一点。
手机在包里又微微震了一下,是物业发的:“网格员巡查,早上已清场。下午安排搬家公司。”
我站在站台上,风从风口里呼上来,地面震了一下。列车进站,门开,冷风把我额前的头发吹起。我往车里走,背包顶在门边,一下卡住。车门外,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回头看,是侯明昊。他没走近,隔着半米冲我抬了下手套,像说“我按你的来”。
列车门关上的瞬间,他站在玻璃外,眼神稳,没有追。列车滑出去,我把背包往里挪了一下,扶住扶杆。下一站是新街口,搬家车九点到,我要在门口等,拿出清单给司机看,告诉他先搬客厅,再搬厨房,再搬卧室,最后把收音机放到窗台上。
我把那张“取消城市灯光”的截图压在心底,等车。下一趟,九点整,北门交接。明天,我去新房装窗帘。再后天,把钥匙返还给旧楼的门卫,签字。清单上还有两行没划掉。我拿出黑笔,把“蓝色灯”那行用力划了一道。然后把笔塞回包里,去站台边找空位坐下。车进站,门开,搬家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