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就是这样：每个角落都有摄像头，每块LED都在卖东西，每个人都在手机里看别人。楼下群众的嘴分两种，一种叫“热点”，一种叫“路人”，他们拿着手机盯住一个名字不放，越看越热，我爸的名字竖在灯边，就像一片树叶，被风吹到所有人的眼睛里。
我走到公交站，他没有跟上来，只站在骨灰堂门口，冲我点了一下头，然后拨电话：“律师吗？昨天那三家自媒体的回执到了吗？加一个平台的处罚函，抄送给物业。”
公交来了，我上车，抓着扶杆，手心汗往下出。车厢屏幕又弹出他的照片，新闻播音员念：“影帝侯明昊发布声明，拒绝消费私生活，呼吁粉丝文明应援。”屏幕下一排广告，是同城外卖的折扣码。
我把手机关了数据，到法律援助中心的便民窗口取了打印的备案单，盖了章，红印显眼。窗口里坐着的小姑娘把糖放在我手边：“今天来这事的人很多，我们会把那几位主播列入黑名单。”
“谢谢。”我把糖放进包，糖像柔软的小石子。
楼下超市里，收银台上装着指纹支付，贴着“反诈宣传”的二维码。外面外卖小哥对着电动车的电池踢了一下，骂句脏话。你看这城市，它很近，近到每个人的手都伸进别人家的门；它又很远，远到你喊一声“别拍”，要穿过一整条十字路口的噪声才能到人的耳朵里。
回到小区，物业新的提示牌已经换成了硬塑料板，边缘用铁丝固定，字比昨天更大：“禁止围堵、禁止跟拍、禁止直播，违者报警。”旁边还多了一个“文明养宠”的标志牌，卡通狗狗戴着项圈。
我上楼时，邻居老太太探出头：“今天清净了。那个明星是个好孩子，给物业缴了半年的保安加班费。”
我嗯了一声，钥匙插进锁，门里有股旧木头味，摆在桌上的便签贴在玻璃杯底，已经被水汽浸得边角起毛。我把那张写着“整座城亮起蓝色就复合”的便签拿起来，盯了三秒，然后撕成两半，丢进垃圾桶。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侯明昊发来的后台截图：星河平台对骨灰堂直播的封禁通知，处罚说明一条条列着。我回他：别再发这些。
“好。”他秒回。紧接着又来一句，“我把粉丝群的规矩改了，所有应援活动需要提前报备，不在居民区，不在医院，不在殡仪馆、不在学校门口。群公告发出来了。你要看吗？”
“不看。”我把手机扣在桌上，拉开抽屉，拽出一叠复印纸，拿黑笔写：“清单（二）”。
- 不提我；
- 不来我家，不跟车；
- 拒绝任何涉及我的商业话题；
- 粉丝应援文明，远离小区；
- 平台公约白纸黑字，抄送物业；
- 收音机退回；
- 任何直播、采访，不谈私生活。
我拍了照发过去：“一条一条做。做完，给我看证据。别在过程中跟我说苦。”
“收到。”他发三个字。隔了会儿又跟了一句，“我可以问你一个不重要的问题吗？”
“短问题。”
“你爸喜欢听哪个台？我有个朋友在广播站，可以把信号调清楚一点。”
“中波八四七。”我把笔盖合上，“你别走过去问，打公用电话，走流程。”
“好。”他不再问。过了十分钟，物业群里弹出新消息，是协定的电子版，盖章一页把昨天的不成文变成了规矩。群里有人回了一个大拇指，有人回“太好了”。
晚上七点半，门铃没有响。我妈把门铃线像绳子一样绕在手里，说：“他要是不闹，咱就搬吧。那房子三楼半，你脚好使吗？”
“还行。”我把收音机的说明书塞进抽屉里，“明天早上八点，我去物业领钥匙扣。”
手机又震了下。他发了一个定位，是小区北门：“我在这。你不用出来。我带了工作手套和三十个纸箱。你说过不要我进楼。我就待在门口，帮你把箱子搬到车上。你如果不想看见我，我把箱子搬完就走。”
我盯着那条消息，心里像被人放了一块冰。他没有继续发。我把笔拿起来，在清单下面又加了一行：
- 明早八点半，北门交接纸箱，搬到车上，不上楼，不拍，不说话。带手套。
发过去。很快，他回了一个“明白”。
我把垃圾袋系好，拖出来。铁楼梯的扶手有点凉，楼下有人拉着车锁在吱呀作响。风从楼道口灌上来，把那张撕碎的便签吹得在垃圾桶里跳了一下又落平。
我把门关上，拉了两次，确认锁住，去床底下把旧书一摞一摞搬出来，贴上“书二”“书三”。手背有油渍印，我用纸擦掉。手机在桌上亮了一下，是物业的提醒：“明早八点半，北门准备小推车。”
我回了“收到”，坐下，深呼吸。窗外有人喊卖菜，喊声抻得很长，像一条绳子甩来甩去。我把清单叠好，压在收音机说明书上，拿起那只手套，看了一眼尺寸标——L码。
手机又亮，是他：“我在北门，被两位网格员问了话。我出示了协定。他们说谢谢。”
我只回了两个字：“明早。”把手机扣住，站起来，去阳台把那条旧围巾抖掉灰，找出两卷胶带，放进背包。
明天八点半，北门。带上手套和清单。把每一个箱子搬上车，不让任何镜头靠近。然后去新房，装上电池，让中波八四七稳稳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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