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琴弦上复现出差时哼唱的旋律,过程比林浩预想的更艰难。那个在疲惫中自然流淌的调子,在刻意追寻下显得格外 elusive(难以捉摸)。他反复尝试,手指在品丝间游移,弹出的却总是似是而非的音符。
一丝烦躁掠过心头。他放下吉他,走到窗边。初夏的阳光有些晃眼。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又陷入了某种“追求进步”的惯性——仿佛练琴也必须有个可量化的“成果”才行。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他明明只是想找个方式放松一下,怎么又跟自己较上劲了?
几天后,他又一次去了“回声”工作室。课上,他随口向阿哲提起这个小小的困境,语气里带着点自嘲。
阿哲听完,懒洋洋地拨了下琴弦,发出几个松散的音。“正常。”他头也不抬地说,“人嘛,总想抓着点啥。不过,你又不是要靠这个吃饭,那么较真干嘛?”他抬起眼,看了看林浩,“弹得开心就行。有时候,越不想着‘弹好’,反而越容易碰到点有意思的。”
这话像一阵微风,吹散了林浩心头那点无谓的紧绷。是啊,他从来没想过要把音乐当饭碗。这只是他逃离过去那种绩效化生活的一种方式,是高压锅上的一个排气阀,仅此而已。
这节课,阿哲没教什么新东西,依旧带着他玩那个“融入杂音”的练习。当林浩再次尝试在简单的和弦进行里,回应窗外的车流和楼上的脚步声时,心态彻底放松下来。他甚至故意弹错几个音,听着那不和谐的声响,觉得有种恶作剧般的乐趣。当他用力扫弦的声音与窗外卡车的轰鸣重叠时,他不再去思考这是否“和谐”,只是单纯觉得,这样挺痛快。
离开工作室时,阿哲依旧说:“下次带点你的‘杂音’来。”
回家路上,林浩感觉脚步轻快了不少。他的“杂音”是什么?就是生活本身。是处理PPT时的枯燥,是站街头做问卷时的观察,是做饭时油锅的滋滋声,是偶尔涌上心头的、对未来的那点迷茫。
那天晚上,他做完一个散活,眼睛有些酸涩。他没有强迫自己练习,而是顺手拿起靠在墙边的吉他。他回想着刚才数据报告里那些冰冷的数字,手指无意识地在琴弦上滑动,弹出一些缓慢的、带着点 Blues 味道的长音,像是在用声音给那些枯燥的图表配乐。
不成调,也没想成调。只是让手指动一动,让声音在房间里自然地流淌。
弹了十来分钟,他放下吉他,去厨房倒了杯水。再回来时,觉得刚才积压的疲惫和烦躁,似乎随着那些不成章法的声音,悄悄消散了一些。
他明白了。这把吉他,这个“回声”工作室,于他而言,从来不是另一个需要攀登的高峰,或另一个需要证明自己的战场。
它只是一个角落。一个允许他暂时放下所有“应该”和“必须”,只是简单地、无所事事地,与自己待在一起的角落。在这里,他可以弹得好,也可以弹得烂;可以有所感悟,也可以纯粹打发时间。
音乐,是他给自己找到的一种最随性的放松方式。它不承载谋生的重担,不肩负成名的野望,只负责在他被现实挤压得透不过气时,提供一个喘息的空间,让那些被压抑的、细微的感受,得以通过琴弦,微微振动一下,发出一点属于自己的、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声音。
这就够了。
他看了一眼墙角的吉他,它安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沉默而可靠的老友,随时等待他下一次心血来潮的“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