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松的心态,像给琴弦调松了张力,声音变得柔和,不再紧绷。林浩依旧每周去“回声”,依旧接些散活维持生计,依旧在街头做问卷观察形色人群。但某些东西,在悄然沉淀。
他开始有意识地记录。不是乐谱,那对他而言仍过于艰深。他用的是手机备忘录和那个写满生活碎片的笔记本。
他在备忘录里记下:
· “地铁通道里,卖唱女孩反复练习一句副歌,第三个字总是走音,但眼神发亮。”
· “深夜便利店,店员靠着货架打瞌睡,自动门‘叮咚’声响起时,他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站直。”
· “菜市场,鱼贩手起刀落,刮鳞声干脆利落,旁边豆腐摊主小心搬动木板,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婴儿。”
他在笔记本上,除了文字,开始画一些极其简陋的、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线条,试图捕捉某种节奏或情绪起伏。比如,用一道陡峭的折线表示街头采访被拒绝时的心理落差,用一圈圈绵密的螺旋线代表熬夜晚睡后的昏沉感。
这些记录杂乱无章,毫无体系。他也不知道它们有什么用。只是觉得,这些瞬间,这些声音,这些感受,不应该白白流过。
阿哲看到他笔记本上鬼画符般的痕迹,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难得地没有调侃,只是说:“攒着吧。这些东西就像……腌咸菜。时候到了, maybe 能有点味儿。”
林浩被这个古怪的比喻逗笑了,但心里却莫名地认同。
一天下午,他做完一份枯燥的数据录入散活,感到头脑僵化,像被塞满了干燥的海绵。他放下电脑,习惯性地抱起吉他,没有目标地拨弄着。手指无意识地重复着一段简单的、来自阿哲教的 Blues 节奏型。
弹着弹着,他忽然想起了备忘录里那条“卖唱女孩走音”的记录。他尝试着,在原有的节奏上,故意在某个小节加入一个略显突兀的、不和谐的高音,模仿那种“走音”的感觉。然后,他又想起了“店员受惊”的自动门“叮咚”声,便用拇指在琴箱上轻轻叩击了两下,模拟那清脆的提示音。
他没有将它们串联成曲,只是像玩积木一样,把这些零碎的“声音印象”随意地、间歇地嵌入到持续的背景节奏里。
整个过程毫无技术含量,甚至有些幼稚。但当这些来自他真实观察的“声音碎片”与他指尖流出的基础节奏碰撞在一起时,他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不是在“演奏”别人的音乐,也不是在机械地练习,他像是在用声音,“复述”他某一部分的生活体验。
这“复述”粗糙、私人,且毫无用处。但它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拥有感”。他拥抱着吉他,仿佛也拥抱了那些地铁通道、便利店和菜市场的瞬间。那些原本与他无关的、散落在城市角落的碎片,通过这种方式,被他收集、内化,并赋予了只属于他个人的、微弱的意义。
他依旧说不清音乐对他究竟是什么。是放松,是排气阀,是自我对话?或许都是,又或许,它正慢慢变成一种他观察世界、消化生活、并确认自身存在的方式。一种极其个人化、不求外人理解的方式。
放下吉他,他打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他没有写字,也没有画线。他只是把今天随意组合的那些“声音印象”用几个更抽象的符号标注了一下,然后在这页的角落,轻轻写下了阿哲那个古怪的比喻:
“腌咸菜。”
他合上本子,笑了笑。
也许永远腌不出什么美味,但这个过程本身,以及这些独家收藏的、生活的“原料”,已经让他的日子,变得不那么寡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