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苏氏诸事安顿妥当后,苏愈璃便前往了兰陵金氏。金氏以重礼相迎,弟子列队引路,仪仗庄重肃穆,将她隆重接入宗门。
议事堂内规制井然,主位设双席,金子轩着金红锦袍端坐左首,江厌离穿素色绣莲长裙居右,眉眼温润;主位下两侧分设席位,左首依次坐蓝老先生、蓝忘机、魏无羡,右首为江澄、金凌及两位宗主,殿中靠前特设一张青竹椅,铺浅绿锦垫,专予苏愈璃。
苏愈璃一袭翠绿烟罗裙,裙摆轻垂,护灵扇系于腰间,步履平稳从容。她面上无悲戚外露,眉眼沉静端庄,不见半分失态,唯有眼底深处藏着几分未散的沉寂。入殿后,她逐一向众人颔首致意,声音清稳平和,随即缓步落座青竹椅,周身气场温润沉稳,与殿内庄重氛围相融无间。
议事堂内一时寂静,众人目光皆落在苏愈璃身上,藏着满心疑惑却不忍贸然惊扰。片刻后,魏无羡率先开口,指尖轻搭桌沿,声音温和低沉,眼底藏着顾虑:“愈璃姑娘,知晓你刚安顿好族中后事,本不该在此刻扰你心绪。只是此前战场之上,金氏金子轩兄与我师姐得以归来,我等心中存疑却不敢贸然追问,不知苏氏秘术究竟是以何种方式,能让逝去之人重返人间?”
话音落,江澄皱着眉接过话头,掌心攥着紫电却未显凌厉,语气直率却放缓了语速,多了几分惋惜:“我等并非要追责相瞒之事,只是实在不解。既此事关乎金氏与我姐姐,对金氏有利,若早些透露出些许端倪,我江氏也能搭把手。”
议事堂内檀香漫散,苏愈璃垂眸静听,指尖轻轻搭在护灵扇扇柄上,语气温软平缓,字句清晰却无半分急促,慢声道:“此事,要从一年前说起。”
“那年暮春,家姐采药路过大梵山”
话音落,江澄心头骤然一惊,暗忖:“一年前?大梵山?”
“恰逢兰陵金氏弟子与姑苏蓝氏弟子夜猎。她本想绕道避开,不扰诸位行事,却无意间察觉到两缕残魂——那魂魄裹着满心焦急,藏着对世间牵挂之人的执念,倔强不肯消散,像极了当年……怕错过、怕留憾,拼尽全力也要留住一丝痕迹的模样。”魏无羡亦眸底一震,心头咯噔一下,暗自懊恼又慌张:“坏了坏了,那年大梵山江澄跟我闹得抽紫电,竟被师姐尽收眼底,她肯定急坏了,指不定还担心我们俩又起争执。”金凌坐在一旁骤然愣住,指尖无意识攥紧衣摆,心头翻涌难平,眼底藏着细碎的震惊与暖意,暗自失神:“原来……父亲和娘亲一直都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她话音轻柔,却精准戳中江澄当年以紫电试探魏无羡是否夺舍时,那份既怕认错、又怕真有变故的焦灼心绪,江澄指尖微僵,默不作声听着。
“家姐见状亦是惊讶,寻常残魂多是混沌残缺,灵气耗散极快,转瞬便会归于虚无,可这两缕不同,灵气未绝,便取出苏氏宝物锁魂琉璃盏,将两缕残魂收入其中稳固,带回青川,将此事告知父亲与诸位长老。众人议事良久,终于从苏氏古籍中翻出重塑之法,所需宝物青川恰好齐备——1. 凝元聚生丹,深海冰髓与焰心草炼制,可修复魂魄与肉身的断裂印记;2.锁魂琉璃盏,由上古琉璃矿石雕琢,能护残魂不损耗;3. 孕灵土.取自青川灵脉交汇处,自带温养生机,能让新肉身快速与魂魄产生共鸣;4.魂骨镇心佩.由万年魂兽脊骨打磨,能让魂魄与肉身牢牢相系。”
她顿了顿,语气淡了几分:“只是重塑之法,还需一件能聚纳邪祟、驱策怨魂的宝物牵引——阴虎符。当时魏前辈的阴虎符早已被毁,此时魏无羡听得暗自抓耳挠腮:“要阴虎符直接找我啊!这可是为了师姐和金子轩,别说借法子,我拼尽全力都成,即便不能跟别人说,我哪会跟旁人多嘴啊。长姐找到被追杀的薛洋,与他达成协议。”
这话一出,魏无羡与蓝忘机对视一眼,眸底皆是了然——薛洋擅御邪祟,能聚四方凶煞,这份协议的缘由,无需多言便已明晰。
“后续便是长姐与薛洋搜罗四方怨祟、凶煞,尽数熔炼聚合,以海量邪祟填补阴虎符本源空缺。金凌坐在席间暗自皱眉,心头恍然:“难怪那时夜猎,四处的恶鬼邪祟都莫名少了很多,原来是被苏氏搜罗去炼符了。”“炼成的符箓,战力与聚邪御邪之能和原版相差无几,只因非原生本源,全靠邪祟堆砌凝炼,归为二等阴虎符。而唤醒此符,需一人精血滴注符面,引动符内邪祟,方能执掌控御权,那人便是家姐。金凌是金宗主和金夫人的孩子,体内流淌着他们二人的血脉,眉心血是人体精气最集中的地方,蕴含着最纯粹的血脉灵力,阴虎符是能操控万千阴魂的邪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灵魂能量场,用阴虎符的力量催动眉心血将残魂强行拉扯、聚合,形成一个稳定的魂体。”
苏愈璃抬眸,眼底藏着苏氏以药立宗的初心,语气温软却透着坚定:“之所以从未对外公开,是藏着两层顾虑。这魂魄重塑之法,若能成功,或许能解世间无数人离亲之痛,让那些藏着执念的残魂有归处,让牵挂之人少些遗憾。可这事关魂魄与肉身的重塑,变数极大,若贸然公开,万一失败,不仅会折损族中护魂炼药的弟子,还会让外界质疑此法,更怕让那些同样有离亲之痛的人燃起希望又落空,反而伤人更深。”
她指尖轻轻摩挲扇柄,语气沉了几分:“再者,二等阴虎符靠邪祟堆砌而成,本身藏着凶戾之气,若公开此法,落到心怀不轨之人手里,怕是会借聚邪之能作乱,害了苍生,这与我苏氏救死扶伤的初心相悖,我们绝不能冒这个险。所以从始至终,只有族中核心之人知晓此事,只求能悄悄完成重塑,护想护之人,不愿惹出多余事端。”
苏愈璃垂眸,语气添了几分轻淡的怅然,却依旧沉稳端庄:“只是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二等阴虎符藏着邪祟本源,魂魄重塑后期骤然失控,凶戾之气外泄引动四方恶鬼,局势一发不可收拾。父亲与诸位长辈见状,没半分犹豫便决定启用族中秘术献祭——以自身精血与灵力为引,耗损肉身魂魄,强行压制符内邪祟,才堪堪平息这场浩劫。本想凭此法护想护之人、解世间离亲之痛,未料终要以血亲献祭收尾,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
苏愈璃垂眸,指尖轻攥护灵扇扇柄,指节微僵却未显露半分失态,语气温缓依旧道:“像父亲所言,此乃苏氏宿命。以药立宗护苍生,遇事便该担起责任,哪怕要付出代价,如今那四件重塑魂魄的宝物,我早已尽数摧毁,苏氏已然倾尽全族,代价太过沉重,断不能让此法再留存,免得日后再生变数累及苍生。至于人死复生这桩事,还望各大宗主代为封口,不再外传”——这不算强求,只当是对苏氏为护天下、献祭血亲的一点报答,让这份过往就此沉淀,便是最好。
议事堂内骤然寂静,檀香凝滞似是共情这份遗憾。蓝老先生抬手轻捋胡须,语气沉稳庄重,满是真切敬佩:“苏氏世代以药立宗,心怀苍生暖意,为护执念残魂、解世间离亲之痛默默谋划,危难之际更愿以血亲献祭平浩劫,这份大义与担当,可敬可叹。”
话音刚落,一位仙门宗主便应声附和:“苏氏舍全族护苍生,是我等共同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没齿难忘!”另一位宗主紧接着道:“往后愈璃姑娘想做什么尽管开口,我等必全力相助,绝无推诿!”又有宗主补充:“姑娘若有任何所需之物,仙门百家皆可相予,只求能略报苏氏大恩。”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满是赤诚与感念,纷纷表态愿全力周全苏愈璃。
议事结束后,殿内众人陆续散去。金子轩、江厌离缓步走到苏愈璃身边,江厌离伸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指尖,语气温柔得似浸了暖意:“愈璃姑娘,青川那边刚遭变故,你一个人住着难免孤单,便留在兰陵吧,这是秋秋,往后便是你贴身侍女。”
“住处我已让人收拾妥当,如有什么需要告知一声便好。”金子轩道。
苏愈璃抬眸,眼底闪过一丝暖意,轻声颔首致谢:“多谢金宗主金夫人费心,叨扰了。”
随后,苏愈璃便与金凌一同走出议事堂,刚到廊下,便见蓝景仪与蓝思追站在不远处,正望着这边。金凌眉头微蹙,带着几分疑惑发问:“蓝氏家规分明载明,非宗务要务不得擅自离山访友,需禀明师长获批方可出行,你们怎会贸然来兰陵?”
蓝景仪连忙走上前,语气带着几分跳脱却刻意放柔,怕触碰到苏愈璃的痛处:“金小公主,我们这不是放心不下愈璃师姐嘛,知晓她今日来金氏,特意想来看看她。”
一旁的蓝思追跟着颔首,温声道:“并非擅自离山,蓝老先生在蓝氏家规已新增一条:雅正者,当守心为先,而非拘形为要。我们禀明蓝老先生后,他知晓缘由,便允我们前来。”
“对呀对呀!”蓝景仪立马凑上前抢话,语气跳脱又急切,手还不自觉摆了摆,“蓝老先生说了,‘雅正’本就是用来规范言行、引导向善的,要是为了守着‘雅正’的名头,反倒压抑自己的真心,那可不就成舍本逐末了嘛!我们是真心想关心愈璃师姐,老先生一听就批准啦!”
金凌闻言,脸瞬间沉了几分,瞪着蓝景仪:“谁准你叫我金小公主?没大没小!也就你敢拿新规当由头,守心倒是做到了,拘形为要你从来就没守过。”
蓝景仪却不怕他,反倒笑着摆手:“这下金宗主和江阿姨都在,你有人疼有人护,可不就是真正的金小公主嘛!”
随后苏愈璃同几人寒暄几句,语气平淡温和,瞧着与寻常无异,只是话比往日更少些,随后便转身回了金氏安排的住处,侍女秋秋早已候在门前,贴心随她入内。
她径直坐到窗前,指尖轻搭窗沿,眼神麻木地望着庭院里的草木发怔,眼底翻涌的隐忍与难过尽数藏在深处,面上半点不显,仿佛真如旁人所见那般,早已走出伤痛。往后日子便这般日复一日重复着,晨起先去庭院浇种的药草,回房抄录苏氏医书,午后到湖边喂鱼,傍晚沿金氏回廊散步,入夜便坐在窗前弹琴,琴声清浅平和,无悲无喜,唯有偶尔泄出的几缕绵长尾音,藏着难察的怅然,始终维持着沉稳端庄的模样。
这般过了两年,恰逢忍冬花开之季,庭院角落的忍冬缀满米白小花,香气清甜。苏愈璃望着花枝出神许久,转头对秋秋轻声道:“青川的忍冬,该开了,我回去看看。”语气里裹着淡淡的怀念,尾音却藏着几分释然,那份释然里,藏着旁人读不懂的决绝。
秋秋知晓她念着故土,当即应下,便安排了兰陵金氏的弟子随行护送,妥帖备妥车马,与她一同前往青川。抵达苏氏宗门后,苏愈璃对秋秋道:“我想一个人走走。”秋秋应声退下,留她独自穿行在熟悉的庭院与回廊间,虽一直未来此处,但金氏每月都会安排人打扫苏氏宗门,在这里,每一处都藏着过往回忆,父母的叮嘱、长姐的身影、淽仪的笑语,一一浮现在眼前,她却始终面无波澜,只是脚步缓慢,细细走过每一寸土地。
走到宗门后山的忍冬花丛前,漫山忍冬盛放,香气浓郁。苏愈璃抬手取下腰间护灵扇,轻轻一挥,一柄长剑从中缓缓飞出,她握住剑柄,剑尖朝下,缓缓抬至颈间,眼底最后一丝光亮褪去,只剩彻底的平静。就在剑锋即将触及肌肤之际,一阵裹挟着忍冬花的风骤然吹来,拂动她的裙摆与发丝,硬生生打断了她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