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归于死寂,苏愈璃驭剑落地,她心口骤然剧痛,呼吸凝滞,却死死咬着下唇,未让一滴泪落下,急忙催动灵力,化作无数柔和的光带,小心翼翼地接住每一柄长剑,随即抬手挥动护灵扇,扇面灵珠亮起,一道温和的碧色光晕包裹住所有长剑,缓缓将其收入扇中,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安放易碎的珍宝,指尖的颤抖被她硬生生压下。
与此同时,阴虎符彻底平息,黑雾消散,血月褪去,肆虐的恶鬼邪祟也如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魏无羡与江澄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两人几乎是同时迈步,快步朝着那道红白身影走去,脚步踉跄,全然没了平日的沉稳。待走到近前,看清那人的正脸,两人皆是一僵,魏无羡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金子轩……你?”
江澄则死死盯着金子轩,紧握的紫电几乎要冲破掌心束缚,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颤音的质问:“你?!”
而被护在身后的金凌,此刻已缓过些许气力。他望着眼前这张与画像完美重合的脸,听着长辈对他的称呼,心中那丝侥幸的“幻觉”彻底被打破。多年来积压的委屈、思念与茫然瞬间涌上心头,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失态,可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泛红,指尖紧紧攥着岁华剑的剑柄。他往前挪了一小步,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与不确定:“你……是父亲?”
话音落下,金凌再也忍不住,鼻尖一酸,却猛地别过脸,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他是兰陵金氏的宗主,不能在人前失态,可面对这迟来多年的“父亲”,那份深埋心底的孺慕之情,却如潮水般几乎将他淹没。
金子轩转头看向金凌,眼中的凌厉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愧疚。他上前一步,抬手轻抚他的头顶,指尖触到少年紧绷的身体,心疼得声音都发颤:“阿凌,是我。”
掌心的温热蔓延至心底,金凌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隐忍与骄傲在这一刻险些崩塌。他想扑进父亲怀里,像孩童般倾诉多年的孤苦;想质问他为何现在才出现,让自己独自承受了那么多;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压抑的闷哼,死死咬住下唇,逼退了眼角的湿意。他声音带着颤抖,却刻意维持着宗主的体面:“你……这些年,去哪了?”
金子轩的指尖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痛苦与复杂,却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将金凌往自己怀里护了又护。
一旁的魏无羡看着这一幕,心中的震惊渐渐被复杂的情绪取代,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再多问,江澄则依旧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可怕,握着紫电的手始终没有放松,目光在金子轩与金凌之间来回扫视,眼底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波澜。
与此同时,不远处,金子轩与金凌的相认还浸在复杂的情绪里,苏愈璃却未及回望,目光扫过战场时,骤然僵住——不远处的断竹旁,一道熟悉的浅绿身影静静躺在地上,正是淽仪。她眼底瞬间失了所有光亮,脚步缓慢却平稳地走过去,没有急促的奔逃,也没有失控的呼喊,只是轻轻蹲下身,将淽仪小心翼翼护在怀中。她抬手,用指腹细细拂去淽仪脸上的血污与尘土,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人,指尖掠过淽仪冰凉的手时,指节微微蜷缩,却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姿态,不见半分失态,唯有周身沉寂的气息,藏着难掩的破碎。
“愈璃师姐。”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这时,蓝老先生携着蓝景仪缓步走来。蓝老先生望着眼前的景象,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愈璃紧绷却依旧端庄的侧脸上——她明明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此刻怀中护着挚友的遗体,眼底空茫,却始终未掉一滴泪,连坐姿都保持着世家子弟的得体,没有半分崩溃的失态。他心中既有对这孩子坚韧的叹服,更有难掩的心疼,蓝老先生抬手欲拍苏愈璃肩膀、又想起蓝氏“男女授受不亲”的家规,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沉稳却温和的喟叹:“孩子,不必强撑。”蓝景仪站在一旁,眼眶红得像浸了血,鼻尖还在不住抽动,望着苏愈璃与淽仪的身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落下,怕惊扰了此刻沉寂的氛围。恰在此时,远处传来两道身影的动静,蓝思追与温宁快步赶来。蓝景仪脚步沉重地挪了过去,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连说话都断断续续:“思追……你方才去哪了……你看这边……淽仪师姐她……”话未说完,他便吸了吸鼻子,强行压下喉间的酸涩,又补充道,“这边乱成这样,我们……我们都很担心你……”
蓝思追见蓝景仪泛红的眼眶与哽咽的语气,再看向不远处苏愈璃护着淽仪的模样,心中瞬间一沉,脚步也慢了下来,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与愧疚:“景仪,让你们担心了。来时外围的民宅方向有恶鬼异动,百姓手无寸铁,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难,我便跟着温宁叔去那边护着百姓了。直到那边的恶鬼退去,我们才急忙赶过来,没想到……没想到淽仪师姐她……”
温宁站在一旁,目光扫过战场的狼藉与苏愈璃的身影,眼底闪过浓重的怜悯,对着蓝老先生微微颔首致意后,便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多言——他历经过太多生死离别,深知此刻任何安慰的话语,都难以慰藉人心底的伤痛。
许久,苏愈璃缓缓起身,怀中依旧稳稳护着淽仪,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残破的护灵扇。她转过身,目光落在蓝老先生身上,声音平静得近乎淡漠,却带着清晰的诚意:“蓝老先生,晚辈想……带家人回家了。”
蓝老先生望着她孤寂的模样,往日里严肃的眉眼间满是心疼,他轻轻点头,对着身旁两名沉稳的蓝氏弟子吩咐道:“你们二人,即刻备妥车马,护送愈璃姑娘与她的家人返回苏氏宗门,途中务必尽心照料,不可有半分差池。”两名弟子齐声应下:“是,先生。”
苏愈璃闻言,对着蓝老先生微微颔首致谢,没有多余的话语,转身便要带着淽仪与亲族遗物离去。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在场众人竟不约而同地弯下了腰,深深鞠了一躬——蓝景仪与蓝思追红着眼眶,鞠躬时身子微微颤抖;魏无羡与蓝忘机身姿端正,鞠躬里藏着对苏氏牺牲的敬佩与此前误解的愧疚;金凌握着岁华剑,望着那道孤寂的翠绿身影,想起苏愈璃曾对自己的照拂,鞠躬时眼底满是复杂的感激;江澄站在原地,沉默着颔首躬身,眼底的疑虑渐渐消散;金子轩则身形端正,对着苏愈璃离去的方向敬敬重重鞠了一躬。
苏愈璃似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脚步微微一顿道:“诸位心中的诸多疑问,今日战场刚定,不便多言,待日后诸事安顿妥当,我自会一一为大家解答。”
话音落时,苏愈璃没有回头,则是抱着淽仪,攥着护灵扇,一步步朝着青川的方向走去。那道翠绿的身影在狼藉的战场尽头愈发孤寂,缓缓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金子轩望着苏愈璃离去的方向,他转头看向金凌,眼底重新盛满温柔,伸手轻轻拭去少年脸颊上的血污,柔声道:“阿凌,我们回家吧,你娘……她在家等我们。”
“娘……”金凌喃喃重复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眼眶瞬间泛红。他从未见过母亲,只在江澄的只言片叙述中,知道母亲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会做他最爱的莲藕排骨汤。此刻听闻母亲在等,多年的思念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心中满是期待,却又夹杂着一丝莫名的紧张与无措。
魏无羡身体猛地一颤,手中的陈情笛“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蹲下身捡起笛子,指尖冰凉,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这么多年,他无数次午夜梦回师姐,都在愧疚与思念中惊醒,从未想过,竟还有机会再见到师姐。
江澄握着紫电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周身的戾气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动容。他是看着江厌离长大的,姐姐的温柔与善良,是他年少时最温暖的光。穷奇道的悲剧,是他心中永远的痛,此刻听闻姐姐尚在,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脚步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眼底满是急切与不敢置信。
蓝忘机看着三人的模样,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柔和,御剑携魏无羡跟上众人朝着兰陵金氏的方向飞去。
一路无话,众人很快便抵达了兰陵金氏。府邸内一片安静,正厅中熟悉的味道让魏无羡和江澄瞬间红了眼眶——莲藕排骨汤。
正厅内,一道温婉的身影正站在中央。她身着一袭淡金色的兰陵金氏夫人服饰,裙摆绣着精致的莲花纹饰,长发挽成温婉的发髻,插着一支简单的金簪,背影温柔得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金凌最先快步走上前,脚步有些踉跄,心脏“砰砰”直跳,紧张得手心冒汗。他站在距离女子几步远的地方,目光死死盯着那道背影,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这就是……他的母亲吗?
仿佛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女子缓缓转过身来。一张温婉清丽的脸庞映入众人眼帘,眉眼间满是温柔,只是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与紧张。当她看到站在最前面的金凌时,眼眶瞬间湿润了。
金凌看着眼前的女子,与舅舅江澄回忆中一模一样的面容,心中的最后一丝不确定彻底消失。多年的思念、委屈、期待瞬间涌上心头,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阿凌……”江厌离哽咽着开口,声音温柔得近乎颤抖,“都长这么大了。”
金凌再也忍不住,快步走上前,扑进江厌离的怀里,所有的隐忍与骄傲瞬间崩塌,却只是紧紧抱着母亲,没有哭出声,只是将脸埋在她的肩窝,感受着久违的母爱。
魏无羡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眼眶泛红,手中的陈情笛被握得紧了又紧,他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喊不出“师姐”二字,只能任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中满是欣慰与愧疚。
江澄则站在魏无羡身后,身形微僵,看着拥抱在一起的母子三人,眼底满是温柔与欣慰,却又带着一丝不自在。他抬手,悄悄拭去眼角的湿意,握着紫电的手渐渐放松,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姐姐还在,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