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聲鐘響。

聲音悠遠，清晰，穿透了濃霧，在這死寂的城市裡顯得格外突兀，甚至有幾分神聖。

三人猛地停下腳步，面面相覷，臉上都寫滿了震驚和不解。

這座城市，除了怪物和他們這些躲在陰影裡的老鼠，居然還有別的人？而且，是誰，會在這種時候敲響一口鐘？

那口鐘聲，像一根冰冷的鋼針，猝不及防地刺進了這個被灰霧包裹的死寂世界。

“噹——”

聲音並不響亮，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在每個人的耳膜和心頭上同時迴盪。它洗去了周遭黏膩的水聲和風聲，留下了一片空曠而悠遠的餘韻。

冰姐的身體在一瞬間繃緊，像一頭聽見陷阱機括聲的獵豹。她猛地蹲下，匕首橫在胸前，警惕地掃視著鐘聲傳來的方向。夏楠則迅速將林夜拉到一座橋墩的陰影後，舉起了手槍，槍口在濃霧中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

“猴子！”夏楠對著通訊器低喝，“報告！那是什麼聲音？”

【我……我聽到了！】猴子的聲音 через了強烈的電流雜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是鐘聲！物理聲波，不是能量衝擊！我的天，是從圖書館方向傳來的！數據庫比對……是城東老圖書館鐘樓上的那口報時鐘！】

“廢話！”冰姐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惱火，“問題是，誰在敲它？”

這個問題讓所有人都感到了脊背發涼。

在這座被“凝視者”佔據的死城裡，任何屬於人類文明的、有規律的聲音，都比怪物的嘶鳴更讓人恐懼。它代表著未知，代表著一種不合常理的秩序。是陷阱？是挑釁？還是……某種他們無法理解的儀式？

“噹——”

第二聲鐘響，比第一聲更清晰，仿佛在校準著這個世界的節拍。

林夜靠在冰冷的橋墩上，心臟狂跳。但奇怪的是，他背後那塊青銅碎片，在鐘聲響起後，那股持續不斷的冰冷“存在感”非但沒有變得更具侵略性，反而平緩了下來。那種感覺，就像一頭焦躁不安的野獸，聽到熟悉的搖籃曲後，漸漸安靜下來。

“那東西……好像不討厭這個聲音。”林夜下意識地說。

夏楠立刻回頭看他：“你確定？”

“嗯。”林夜點了點頭，“它……平靜下來了。不像在橋下遇到那隻怪物時那麼……警惕。”

夏楠的眼神變得凝重起來。她看著鐘聲傳來的方向，濃霧在那裡似乎都變得更加深邃。

【A，你們得小心。】猴子的聲音再次響起，【最詭異的地方在於，除了那口鐘，我沒有在圖書館附近偵測到任何異常的能量爆發。那裡……平靜得像一片數據真空。這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真空地帶，要麼是絕對安全，要麼是絕對危險。”冰姐冷冷地分析，“一個能讓‘凝視者’都不敢靠近的地方，裡面的東西，只會比‘凝視者’更麻煩。”

“你的意思是，我們繞過去？”夏楠問。

“這是最穩妥的選擇。”

“我反對。”林夜突然開口，聲音不大，但很堅定。

夏楠和冰姐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給我個理由。”冰姐的眼神像刀子一樣。

“直覺。”林夜迎上她的目光，“我躲避那片居民區，也是靠直覺。現在，我的直覺告訴我，我們必須去看看。那鐘聲，還有我背後這東西的反應……它們之間有聯繫。也許，那不是陷阱，而是……指引。”

他想起了昏迷時看到的那些破碎畫面，想起了“守護者”那個詞。也許，這座城市裡，還有其他像他們一樣的人，或者……完全不一樣的存在。

夏楠沉默了。她看著林夜，這個幾天前還只是個普通大學生的新人，此刻眼神裡卻有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她選擇相信他一次，結果避開了未知的危險。現在，她是否該再信一次？

“賭一把？”夏楠像是問自己，又像是在問冰姐。

冰姐沒有回答，只是將匕首插回刀鞘，用行動表明了態度。服從命令，即使她不贊同。

“好。”夏楠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猴子，以鐘樓為圓心，給我們規劃一條最隱蔽的偵查路線。我們不直接進入，先在外圍觀察。林夜，你隨時報告‘聖遺物’的反應。一旦有任何異常，我們立刻撤退。”

“明白。”林夜和冰姐同時應道。

新的路線很快規劃出來。三人再次動身，朝著那神秘的鐘聲源頭潛行而去。

越靠近圖書館，周圍的環境就越發詭異。街道上的廢棄車輛和雜物變少了，地面異常乾淨，仿佛被什麼東西清掃過。更奇怪的是，那些在城市各處遊蕩的“凝視者”，在這裡完全不見了蹤影。空氣中那股令人不安的精神壓迫感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神聖的寧靜。

灰霧似乎也變薄了一些，能見度從之前的幾米，擴大到了十幾米。他們能看到街邊建築更清晰的輪廓，那些緊閉的門窗，像一張張沉默的臉。

“這裡……太乾淨了。”冰姐走在最前面，聲音裡帶著一絲困惑。她用腳尖蹭了蹭地面，沒有揚起一點灰塵。

“噹——”

第三聲鐘響，近在咫尺。聲音仿佛就在他們頭頂炸開，帶著一股莊嚴的肅殺之氣。林夜甚至能感覺到腳下的地面隨著鐘聲的餘波，產生了極其輕微的震顫。

他們已經到了文華商業廣場的邊緣。穿過這片空曠的廣場，對面就是那座帶著巨大鐘樓的哥特式老圖書館。

廣場中央，所有的雕塑、長椅、廣告牌都完好無損，只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沒有怪物，沒有屍體，甚至沒有血跡。這裡就像一座被時間遺忘的孤島，與外面那個混亂崩壞的世界格格不入。

“你們看地上。”林夜突然停下腳步，指著廣場邊緣的地面。

夏楠和冰姐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只見從廣場的邊緣開始，一直延伸到圖書館的台階下，地面上被人用某種發光的白色粉末，畫滿了無數巨大而複雜的符號。那些符號的風格和林夜背後那塊青銅碎片上的紋路如出一轍，古老、神秘，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力量感。它們構成一個巨大的、環形的法陣，將整個圖書館區域都包裹了進去。

而此刻，隨著鐘聲的餘韻，那些符號正像呼吸一樣，發出微弱而有節律的白光。

“這是……”夏楠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一個‘結界’。”林夜喃喃道，這個詞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從他腦中冒了出來，“它淨化了這裡，把那些怪物擋在了外面。”

“誰做的？”冰姐問出了關鍵。

答案，似乎就在眼前。

三人穿過那片繪製著發光符文的廣場，小心翼翼地來到圖書館正門下的台階前。那座高聳的鐘樓就在他們頭頂，遮蔽了昏暗的天光。他們抬起頭，順著鐘樓向上看去。

在鐘樓頂部那個沒有玻璃的巨大圓形窗口裡，他們看到了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老人。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布袍，身形枯瘦，滿頭銀髮在霧中像一團燃燒的火焰。他正背對著他們，雙手握著一根粗大的繩索，用一種極其古老而富有節律的動作，一下，一下地，拉動著那口巨大的青銅鐘。

“噹——”

第四聲鐘響。

老人完成了他的工作。他鬆開繩索，緩緩地轉過身。他的臉上佈滿了深刻的皺紋，像乾涸的河床。他的眼睛，卻不像一個老人該有的那樣渾濁，而是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清澈、幽深，倒映不出任何光。

他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鐘樓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台階下的三個不速之客。

沒有敵意，沒有驚訝，甚至沒有好奇。那種眼神，仿佛在看三粒無關緊要的塵埃。

“猴子，掃描到生命信號了嗎？”夏楠壓低聲音問。

【沒有……】猴子的回答充滿了困惑，【儀器上什麼都沒有！那裡就是一片空白！可是……我們都看見他了啊！】

一個活生生的人，卻沒有任何生命讀數。

林夜的心沉了下去。他感覺到背後的青銅碎片，正在發出比之前任何時候都強烈的寒意。那不是警惕，而是一種……敬畏。像是遇到了同類，或者說，遇到了“源頭”。

“喂！”夏楠壯著膽子，朝鐘樓上喊了一聲，“老先生！我們沒有惡意！”

老人沒有回答。他只是看著他們，那雙古井般的眼睛，似乎穿透了他們的身體，看到了他們內心深處的東西。

他看到了夏楠緊握的手槍和她內心的創傷；看到了冰姐匕首上看不見的血痕和她冰封的過往；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林夜身上，準確地說，是落在了林夜背後的那個背包上。

他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第一次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變化。

他緩緩地抬起一隻枯瘦的手，指向林夜。

“盜火者……”

老人的聲音，沙啞得像是兩塊石頭在摩擦，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裡。

“……為何而來？”

“盜火者……為何而來？”

那聲音像是從一口乾涸的古井深處傳來，每一個字都帶著歲月的塵埃，重重地砸在每個人的心頭。

盜火者。

盗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