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林夜感覺背後那塊青銅碎片猛地一沉，一股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椎直衝天靈蓋。他不是在問“你們”，而是在問“你”。

夏楠握著槍的手心滲出了汗，冰姐的身體壓得更低，肌肉像一張拉滿的弓，隨時準備爆發。但她們都沒有動，因為她們知道，在這個男人的“結界”裡，任何輕舉妄動都和自殺無異。

所有的壓力，都集中在了林夜一個人身上。

他抬起頭，迎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恐懼像無數細小的蟲子在皮膚下爬行，但他強迫自己站直了身體。他想起了在橋下用念力盾擋住怪物的那一刻，想起了自己對夏楠許下的承諾——主動去解決問題。

“我們不是賊。”林夜開口，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沙啞，但他沒有退縮，“我們只是……想活下去。這東西，”他指了指自己背後的背包，“是我們唯一的線索。我們來這裡，是想找到答案。”

鐘樓上的老人沒有任何反應，那張佈滿皺紋的臉像一塊風化的岩石。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林夜，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血肉，審視著他那顆年輕、迷茫卻又燃燒著不屈火焰的心臟。

“活下去？”老人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火，賦予生命，亦帶來毀滅。你們拿著不屬於自己的火種，在黑暗中橫衝直撞，所到之處，只會引來更大的災禍。你們不是求生，是在散播死亡。”

這句話像一巴掌狠狠地抽在林夜臉上。他想起了被他引到家門口的“凝視者”，想起了父母臉上那種極致的恐懼。老人說的，是事實。

“那您呢？”夏楠忍不住開口了，她往前站了半步，將林夜稍微護在身後，槍口微微下垂，以示沒有敵意，“您又是誰？您守在這裡，敲響這口鐘，又是為了什麼？”

老人的目光終於從林夜身上移開，落在了夏楠身上。

“我？”他慢慢地說，“我是一個守墓人。守著這座城市的記憶，等待著它被灰霧徹底吞噬、遺忘。”他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

“這座城市還沒死！”林夜攥緊了拳頭，“還有很多人活著！我們不能就這麼等著！”

“活著？”老人笑了，那笑容比哭更難看，“像溝渠裡的老鼠一樣，躲在陰影裡苟延殘喘，被恐懼和絕望啃食，這也算活著？”

他抬起那隻枯瘦的手，指向廣場之外那片濃郁的灰霧。“你們可曾抬頭看看，這片霧，正在變得越來越厚。火種的光芒越亮，黑暗的吞噬就越快。你們自以為是的抗爭，只是在加速世界的死亡。”

一番話，讓夏楠和冰姐都感到了深深的無力。她們所做的一切，難道真的只是徒勞？

“我不信！”林夜低吼道，他往前走了一步，徹底脫離了夏楠的掩護，“如果抗爭是錯的，那坐以待斃就對了嗎？如果光會引來黑暗，那我們就應該把自己變成黑暗的一部分嗎？”

他直視著老人，一字一句地說：“您守著的，不是記憶，是絕望。我們尋找的，才是希望！”

空氣仿佛凝固了。

老人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裡，第一次泛起了一絲漣漪。他深深地看了林夜一眼，那眼神不再是俯視，而變成了審視。

“希望……”他咀嚼著這個詞，像是在品嘗一種早已遺忘的味道，“一個連自己的力量都控制不了的盜火者，也敢妄談希望？”

話音未落，老人輕輕跺了一下腳。

“嗡——”

廣場地面上，那些發光的符文猛地亮起，光芒大盛。一股無形的、沉重如山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夏楠和冰姐悶哼一聲，膝蓋一軟，竟被這股壓力硬生生壓得單膝跪地。手槍和匕首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她們試圖反抗，卻發現自己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唯有林夜還站著。

他感覺自己像是沉入了萬米深的海底，每一寸皮膚，每一根骨頭都在呻吟。但背後那塊青銅碎片，在此刻卻像一顆被激活的心臟，猛地搏動了一下。一股冰冷的、帶著洪荒氣息的力量湧入他的四肢百骸，堪堪抵消了那股恐怖的壓力。

“證明給我看。”老人的聲音在林夜腦中直接響起，威嚴而冷漠，“證明你的‘希望’，不是一句空話。”

隨著他的話語，圖書館門前那寬闊的台階上，灰霧開始聚集。它們不再是虛無縹緲的氣體，而是像有生命般翻滾、凝聚，最終，在台階中央，形成了一個直徑約三米的、緩緩旋轉的黑色漩渦。

那漩渦的中心，是比任何黑暗都要純粹的虛無。絲絲縷縷的負面能量從中逸散出來，化作扭曲的黑色電弧，在空氣中發出“滋滋”的爆響。林夜只是看著它，就感覺自己的精神像是要被吸進去撕碎一般。

“這是‘霧核’的雛形，是‘凝視者’誕生的溫床。”老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它會不斷吸取周圍的能量，直到孵化出新的怪物。我要你，在它成型之前，熄滅它。”

夏楠和冰姐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熄滅它？那東西散發出的能量波動，比她們在橋下遇到的那隻焦油怪物強了十倍不止！林夜一旦失控，那股狂暴的力量和這個“霧核”碰撞，產生的爆炸足以把半個廣場都夷為平地！

“別……”夏楠艱難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這不是你能做到的！”冰姐也急了，額頭上青筋暴起，試圖掙脫那股壓力。

林夜沒有看她們。他死死地盯著那個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色漩渦。他知道，這是他的考驗。是逃避，還是面對，全在他一念之間。

他想起了冰姐的話：“你的力量是洪水，不是水龍頭。”

他又想起了自己撫摸彈殼時的感覺：感受它，理解它，然後……引導它。

“我來。”林夜深吸一口氣，邁開腳步，一步一步，朝著那個旋轉的“霧核”走去。

每走一步，那股吸力就增強一分。他感覺自己的意識像風中的燭火，搖曳不定。背後的青銅碎片散發出的寒意越來越盛，一股暴虐、毀滅的衝動在他心底滋生——只要把力量全部釋放出去，就能輕易地把眼前這個噁心的東西炸得粉碎！

不。

林夜死死咬住舌尖，劇痛讓他保持了一絲清明。那不是控制，那是同歸於盡。

他停在距離“霧核”五米遠的地方，伸出了自己的左手。他閉上眼睛，不再去看那個誘人墮落的漩渦，而是將全部心神，沉入自己體內。

他感受著那股來自“聖遺物”的、冰冷而狂暴的力量。它像一頭被囚禁的洪荒巨獸，在他的經脈裡橫衝直撞，渴望著宣洩和破壞。

林夜沒有去壓制它，而是學著撫摸彈殼時那樣，用自己的意識，輕輕地“包裹”住它。他不再把它當成一股外來的、需要征服的力量，而是把它當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就像自己的手臂，自己的心跳。

“平靜下來……”他在心裡默念。

他將一絲極其微弱的、屬於自己的精神力，探入那股狂暴的能量洪流中。就像將一滴清水，滴入滾燙的油鍋。

“嗡！”

林夜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鼻血再次流了出來。但他沒有放棄。他承受著那股能量的反噬，固執地，溫柔地，用自己的意志去安抚那頭巨獸。

漸漸地，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那股狂暴的能量洪流，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善意。它不再衝撞，而是緩緩地、順著他意識的引導，平靜了下來。

林夜猛地睜開眼睛。他伸出的左手掌心，一團柔和的、帶著淡淡青色的光芒亮了起來。那光芒不刺眼，不狂暴，像一塊溫潤的玉，散發著寧靜而純粹的氣息。

他將這團光，輕輕地向前推去。

青色的光團脫手而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慢悠悠地，像一片羽毛，飄向那個黑色的“霧核”。

它沒有撞上去，而是輕柔地，覆蓋在了那個旋轉的漩渦表面。

“滋——”

黑色的漩渦像是被潑了水的烙鐵，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它劇烈地扭曲、掙扎，試圖將那片青光吞噬，但青光卻像水一樣，滲透進它的每一個角落。

一黑一青，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開始了無聲的較量。沒有爆炸，沒有衝擊波，只有一種近乎凝固的對峙。黑色在消融，青光在變淡。

林夜的臉色越來越白，維持著那團青光的能量輸出，對他來說是巨大的負擔。他感覺自己的精神力正在被一點點抽乾。

就在他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鐘樓上的老人，那雙古井般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

他抬起手，輕輕地，朝著那個對峙的能量團，彈了一下手指。

“叮。”

一聲清脆的、如同玉石相擊的聲音響起。

那團即將耗盡的青光，像是得到了無窮的助力，猛地光芒大盛。而那個黑色的“霧核”，則像被陽光照射的積雪，在一瞬間，無聲無息地消融、蒸發，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廣場上，恢復了寂靜。

壓在夏楠和冰姐身上的那股巨力也隨之消失。兩人立刻從地上彈起，衝到林夜身邊，扶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林夜眼前一黑，徹底脫力，軟倒在夏楠懷裡。

“你……成功了。”夏楠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不知道是後怕還是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