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对着镜子仔细整理着衣襟,这次换了身最普通的粗布短打,头发用布带束起,脸上还特意抹了点灰,乍一看就像个寻常的行脚商人。背包里装着压缩饼干、几包盐和新打印的农具图纸,他反复检查了三遍,确认没有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
“这次只去偏远的村落,避开官道和城镇。”他对着自己默念,指尖划过玉佩,“送完种子就走,绝不和官员打交道。”
白光闪过,脚下已是熟悉的黄土路。他辨了辨方向,往记忆中最偏僻的那个山村走去。山路崎岖,走了大半日才看到炊烟,村口的老槐树底下,几个孩子正用泥巴捏着玩,见了他这陌生面孔,怯生生地往树后躲。
“别怕,我是来送好东西的。”扶苏蹲下身,从背包里摸出两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过去,“尝尝?”
孩子们犹豫着接过,含在嘴里,眼睛瞬间亮了:“甜!”
村里的老农听见动静走出来,扶苏说明来意,把带来的土豆种子和改良过的锄头图纸拿出来,耐心讲解种植和使用的法子。老农们起初半信半疑,但看到那锄头图纸确实比自家的精巧,又想起前阵子邻村传来的“高产神物”,便试着收下了。
“这些种子要是真能长出好东西,俺们全村都念你的好!”一个老汉搓着手,非要留他吃碗糙米饭。
扶苏婉拒了,怕耽搁久了惹来麻烦。他沿着原路往回走,心里踏实了不少——看来只要小心些,避开那些认识父皇的官员,确实能安稳做事。
可走到山坳时,一阵马蹄声忽然从拐角传来。扶苏心里一紧,慌忙躲进旁边的灌木丛,只露出半只眼睛往外看。
几匹骏马疾驰而过,为首那人玄色常服,身姿挺拔,侧脸在阳光下格外熟悉——正是嬴政!他身后跟着蒙恬,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神情严肃。
扶苏屏住呼吸,看着马蹄扬起的尘土渐渐远去,后背的冷汗却已经浸透了粗布衣衫。
“真是……躲哪儿都能碰上。”他瘫坐在草地上,哭笑不得。看来这大秦的土地上,想完全避开父皇,怕是没那么容易。
他摸出玉佩,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握紧了它。白光再次亮起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下次来,干脆往更荒凉的地方去,哪怕多走几天路,也绝不能再撞见了。扶苏刚把最后一袋玉米种子交给山民,转身就撞上了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
“跑啊。”嬴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刻意压制的怒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扶苏僵在原地,手里的空布袋“啪”地掉在地上。他慢慢抬头,看见嬴政身后站着蒙恬和几个亲兵,个个目光锐利,将山路堵得严严实实。这一次,前后都是陡峭的山坡,再没地方可躲。
“父皇……”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声音干涩。
嬴政上前一步,盯着他脸上那层刻意抹的灰,眉头皱得更紧。他抬手,用拇指蹭过扶苏的脸颊,将那点灰擦掉,露出底下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肤色。“躲够了?”
扶苏抿着唇,没说话。逃跑的念头在脑子里转了无数圈,可看着嬴政眼底那片翻涌的情绪——有怒,有急,还有一丝深藏的痛——脚像被钉在了地上,怎么也迈不开。
“带走。”嬴政没再多说,转身往山下走,背影挺得笔直。
蒙恬上前,没敢用绳索,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扶苏看了看四周严阵以待的亲兵,又看了看嬴政决绝的背影,最终还是跟着迈开了脚步。
山路崎岖,两人一前一后,谁都没说话。风吹过树林,叶子沙沙作响,像在替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子诉说着千言万语。扶苏踢着脚下的石子,心里乱糟糟的——他不怕被问责,只怕面对那双眼睛里的质问:这些年,你在哪里?为什么不回来?
走到山脚的马车旁,嬴政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上车。”
扶苏犹豫了一下,弯腰钻进车厢。车帘落下的瞬间,他听见嬴政对蒙恬吩咐:“让人把那些种子的账,都记上。”
车厢里很静,只有车轮碾过石子的颠簸声。嬴政坐在对面,目光落在他身上,从头扫到脚,像是要把这十几年的空白都看回来。
“那些作物,”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还有织布机、洗煤的法子……都是你弄出来的?”
扶苏点点头。
“用朕的名义。”
“……嗯。”
嬴政沉默了片刻,忽然低笑一声,带着点无奈:“胆子倒是大了。”
扶苏抬起头,撞进他眼底。那里面没有预想中的暴怒,反而像是藏着一片复杂的海,有惊涛骇浪,也有暗流涌动的温情。
“跑不掉了?”嬴政问。
扶苏看着他,忽然摇摇头,轻声道:“不跑了。”
车帘外,蒙恬听见这话,悄悄松了口气。他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正好,或许,这趟颠簸的山路,终于能让有些东西,回到该回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