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扶苏攥着虎符出神时，门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声响，伴随着轻柔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当看清来人时，小小的身子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是赵姬。
记忆深处那段被尘封的恐惧骤然翻涌上来。他虽年幼，却依稀记得嫪毐叛乱时的混乱，宫墙内外的厮杀声、哭喊声响成一片，而他作为嬴政的长子，几乎成了叛军的首要目标，若不是护卫拼死相护，他早已死在那场动乱之中。眼前这张带着笑意的脸，在他看来却如同淬了毒的面具，背后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祸乱。
赵姬穿着华贵的锦裙，脸上堆着慈爱的笑容，像个再寻常不过的祖母。她走到嬴政身边，目光落在扶苏身上，故作嗔怪地对嬴政说：“政儿，你看你，怎么把大孙子惹得刚才哭成那样？”说着，她伸出手，语气亲昵，“来，我的大孙子，让奶奶抱抱。”
扶苏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仿佛看到了即将引爆的惊雷。他心里又恨又怕，上一世的惊惧与这一世的预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哇——”的一声，他再次大哭起来，哭声里满是抗拒，小身子使劲往嬴政怀里缩，小手还挥打着，像是在驱赶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赵姬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有些错愕。
嬴政也察觉到了扶苏的异常。刚才还抱着虎符安静下来，怎么一见太后就哭得这么厉害？他低头看了看怀里拼命扭动的小家伙，又看了看赵姬，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侍从们更是大气不敢出。大公子这反应也太强烈了，对着太后又哭又闹，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抗拒，这要是惹得太后不快……
扶苏不管不顾，只是用尽全力表达着自己的排斥。他记得，这场叛乱就在不久之后，眼前这个女人，正是那场祸乱的根源之一。他不能靠近她，绝不能！
赵姬脸上的慈爱终究挂不住了，讪讪地收回手，干笑道：“这孩子，许是认生吧。”
嬴政没接话，只是轻轻拍着扶苏的背安抚，目光却在赵姬身上停留了一瞬，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抱着扶苏微微侧身，避开了赵姬想要再次靠近的动作，语气平淡却带着疏离：“母亲，扶苏许是累了，朕带他回内室歇息。”
说着，他不等赵姬回应，便抱着扶苏转身往里走。
扶苏埋在嬴政怀里，听着身后赵姬渐远的脚步声，心里的恐惧稍稍减退，哭声也慢慢小了下去。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真正的风暴，很快就要来了。而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该如何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叛乱中活下去？咸阳宫的钟鸣在殿宇间回荡，预示着嬴政即将前往雍城行加冕之礼。这是大秦的大事，朝野瞩目，容不得半分差池。
内室里，冬儿抱着扶苏，额上沁着薄汗。小家伙不知怎的，从清晨起就哭闹不止，奶也不喝，玩具也不看，任凭她怎么哄，哭声都不见停歇，小脸憋得通红，嗓子都快哭哑了。
“陛下，”冬儿抱着扶苏迎向正准备出发的嬴政，声音带着几分焦急，“大公子他……一直哭，怎么都哄不好。”
嬴政停下脚步，玄色的王袍随着动作微微晃动。他看着冬儿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扶苏，眉头微蹙，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小脸。温热的指尖刚触碰到肌肤，扶苏的哭声竟奇迹般地小了下去，只剩下抽噎，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小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指，攥得紧紧的。
“哦？”嬴政挑了挑眉，眼底掠过一丝讶异。
扶苏看着他，小嘴又瘪了瘪，发出委屈的“哇哇”声，却不再是之前那种崩溃的哭喊，更像是在撒娇，在挽留。他看见嬴政唇边似乎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像春日暖阳，瞬间驱散了他心头的几分忐忑。
冬儿在一旁看得清楚，连忙道：“陛下，依奴婢看，大公子许是……舍不得您走，想要跟着父皇呢。”
嬴政的手指被扶苏攥着，那小小的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依赖。他低头看着怀里这团柔软的小生命，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加冕之礼事关重大，沿途仪仗森严，仪式繁复，带着一个襁褓婴儿，实在不合规矩。可扶苏那双眼望着他的眼睛，清澈又执着，让他竟生出几分动摇。
扶苏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在用尽全力表达自己的意愿——带我走。上一世，他就是被留在咸阳，错过了太多，也隔绝了太多。这一世，他想赌一把，赌这个年轻的父亲对自己的在意，能超越那些刻板的规矩。如果嬴政肯破例带他去，或许，他可以试着在这乱世中，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可如果，他还是像上一世那样被留下……扶苏闭了闭眼，不敢深想。
嬴政沉默了片刻，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他能感觉到指尖传来的小小拉力，能看到扶苏眼里毫不掩饰的依恋。最终，他深吸一口气，胸腔起伏间，终究还是压下了那点动摇。
“冬儿，”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带着帝王的决断，“好生照看大公子，朕去去就回。”
说完，他轻轻抽回自己的手。
扶苏的小手空了，那点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破灭。他愣了愣，随即“哇”的一声，哭得比刚才更凶了，那哭声里充满了失望和委屈，仿佛在控诉这突如其来的分离。
嬴政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他知道，此刻他不仅是父亲，更是大秦的王。加冕之礼，是他亲掌大权的开端，容不得半点私情干扰。
看着嬴政转身离去的背影，扶苏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无声的抽噎。他躺在冬儿怀里，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原来，即便是重来一次，有些事情，还是难以改变吗？
窗外的风卷起几片落叶，盘旋着落下，像是在无声地叹息。冬儿轻轻拍着扶苏的背，柔声道：“大公子不哭了，陛下心里是记挂着您的，只是今日事大，走得急了些。”
她抬眼看向嬴政，语气里带着几分恳切：“陛下，大公子是真的舍不得您，方才您没进来时，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您一伸手，他就乖了……”
嬴政背对着他们，玄色王袍的下摆垂在地上，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闷地应了一声：“嗯。”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好生照看，莫让他再哭了，朕……很快就回。”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殿门，没有再回头。
扶苏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疼得厉害。他刚才抓住嬴政手指时的那点暖意，此刻全化作了冰冷的失望。
原来，还是这样。
他终究还是被留下了。
所谓的父子温情，所谓的片刻纵容，在“大局”面前，终究是不值一提。上一世的忽视，这一世的短暂温存，到头来，似乎没什么不同。他还傻傻地以为，这一世的父亲，或许真的会不一样。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婴儿的本能哭闹，而是掺杂着彻骨的悲凉与自嘲。他张着小嘴，却发不出多少声音，只有压抑的呜咽在喉咙里滚动，小小的身子因为抽噎而微微颤抖。
冬儿看着他这副模样，心疼得不行，连忙把他抱得更紧了些，用脸颊轻轻蹭着他的额头：“大公子乖，陛下真的会很快回来的，奴婢陪着您，不怕啊……”
可扶苏听不进去。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嬴政那句“很快就回”，只觉得无比讽刺。他知道，嬴政此去雍城，加冕之后，便是真正的亲政，前路有无数风浪等着他。而自己，这个被留在咸阳的婴儿，又能指望什么呢？
系统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死亡即可脱离大秦。】
脱离……或许，真的是唯一的出路？
他蜷缩在冬儿温暖的怀抱里，心里却一片冰凉。窗外的天光渐渐亮了，可扶苏觉得，自己的世界，又一次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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