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天地间飘着鹅毛大雪,整个咸阳城都裹在一片素白之中。
扶苏的意识像是从一片混沌的黑暗里猛地挣脱出来,眼皮重得像坠了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掀开一条缝。
入目是柔软的锦缎,绣着繁复却陌生的纹样,鼻尖萦绕着淡淡的乳香,身下是温暖又带着弹性的触感。他动了动手指,只觉得四肢软绵无力,视线所及之处,全是些小巧玲珑的物件——雕花木床的栏杆、挂在旁边的长命锁、叠放在一角的襁褓……
这不是婴儿用的东西是什么?
扶苏彻底懵了。
他记得很清楚,不久前,他还跪在冰冷的宫殿地砖上,捧着那份所谓的“遗诏”,字字诛心。最终,他在那方小小的庭院里,饮下了那杯结束一切的毒酒。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是无尽的悲凉和不甘。
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他努力想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连抬头都做不到,只能徒劳地挥舞着藕节般的小胳膊。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上一世十几年的人生,像一场漫长而压抑的梦。他自幼恪守礼法,学着做一个谦谦君子,可无论怎么努力,似乎都难讨父皇欢心,后宫之中更是少有真心待他之人,处处是无形的束缚。
难道……他竟回到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中响起:【检测到宿主强烈意愿,脱离系统已激活。请问,宿主想要脱离大秦吗?】
扶苏的意识猛地一震。脱离大秦?这个念头,在他被赐死的那一刻,几乎要冲破胸膛。他下意识地在心里呐喊:想!我想!
【指令确认。】机械音依旧平淡,【脱离方式简单,宿主死亡即可脱离大秦。】
死亡?
扶苏再次傻眼。他现在这副模样,别说自杀了,连爬都爬不动,怎么死?
窗外的雪还在下,簌簌有声,衬得这小小的婴儿房愈发安静。扶苏躺在柔软的被褥里,感受着这具身体的脆弱无力,只觉得哭笑不得。上一世求死不得,这一世倒是有了“死就能解脱”的选项,可偏偏连死的能力都没有了。
这算什么?老天爷开的又一个玩笑吗?扶苏心里那股荒诞又憋屈的劲儿直冲天灵盖,偏生这具婴儿身体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所有情绪只能化作一阵尖锐的哭喊。那哭声不似寻常婴儿的软糯,反倒带着股子说不出的烦躁与绝望,一声高过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旁边守着的两个侍女顿时慌了神。
“这、这是怎么了?”其中一个年长些的侍女手忙脚乱地想去抱他,“大公子莫不是饿了?”
另一个赶紧端过温好的奶羹,小心翼翼地想喂到他嘴边。可扶苏此刻哪有心思喝奶?他偏过头,小脑袋使劲往被褥里扎,哭声非但没停,反而更响了。
“要不……拿些玩具来?”年轻侍女急得额头冒汗,转身去取了个缀着铃铛的小木虎,在他眼前晃了晃。铃铛叮当作响,扶苏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哭声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
俩侍女彻底没了主意。她们你看我、我看你,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越想越怕,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这位可是大公子啊,是陛下的长子!平日里虽还在襁褓,可陛下偶尔过来探视时,那眼神里的重视谁都看得出来。
若是大公子就这么哭闹不止,万一伤了风、着了凉,或是有个三长两短……
年长的侍女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陛下的性子有多暴戾,宫中谁人不知?前几日不过是有个小内侍在御书房外多咳嗽了两声,就被拖下去杖责了二十,差点没了命。要是让陛下看到大公子这般哭闹不止、小脸憋得通红的模样,她们这些伺候的人,怕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快、快再想想办法!”年轻侍女声音都发颤了,伸手想去拍扶苏的背,却被他一个用力的扭动躲开,那哭声里的抗拒明明白白。
两个侍女围着小小的襁褓,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盼着这祖宗能赶紧停下哭声,哪怕是乖乖喝奶、抓着玩具啃也好啊。可扶苏心里的气闷哪是那么容易消散的?他一边哭,一边在心里哀嚎:这什么破处境!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痛快,难不成要他一个前半生谨守礼法的人,现在跟个婴儿似的靠哭闹活命?
哭声还在继续,两个侍女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窗外的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