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价的忏悔救不了任何人,但至少……能买到一张通往真相的旧车票。”——李煜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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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在午后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密集得像是要把整个城市摁进水里。
田妤恩和李煜东赶到萧令时那栋老旧艺术园区时,裤脚和鞋面已经湿透。
叶弥川撑着一把便利店买的透明伞,伞骨被风吹得朝后翻起,整个人像举着一朵畸形的蘑菇。
叶弥川“这天气,简直是为忏悔戏码量身定做的背景音乐。”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低声嘀咕。
萧令时的工作室门虚掩着。
推门进去,松节油和潮湿霉味混在一起。
他站在画架前,背对着门,身上那件沾满颜料的围裙像是从来没洗过。
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眼神空洞。
田妤恩“萧先生,抱歉又来打扰。”
田妤恩出示证件,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木地板上。
萧令时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坐。
房间里唯一能坐的地方是两张堆满画册和废稿的旧椅子。
李煜东没客气,随手拨开一叠纸坐下,长腿在狭小空间里有些无处安放。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防水文件袋,抽出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轻轻放在旁边还算干净的矮几上。
那是一张翻拍的照片,画质模糊,明显是从某个视频里截取的。
背景是十年前某个派对现场,装饰着俗气的彩带和气球。
照片焦点在前景两个举杯的人身上,但角落处,能依稀看到萧令时工作室特有的、印着抽象葵花图案的旧窗帘——以及窗帘前,两个模糊身影正在激烈争执,其中一人长发飞扬,姿态愤怒,像极了记忆中萧溦的样子。
李煜东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没什么温度。
李煜东“‘Helianthus.annuus.0729’……那个加密空间里,有这张照片的完整视频片段。”
李煜东“背景是你的工作室。萧先生,当年那场争执,你不仅在场,还提供了场地,对吧?”
萧令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盯着那张照片,嘴唇开始哆嗦,那双总是蒙着雾气的眼睛,此刻像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泛红、积聚水汽。
他猛地抬手捂住脸,肩膀耸动起来。
萧令时“我……我不知道他们会吵成那样……”
他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闷哑破碎。
#叶弥川“不知道?”
叶弥川从门口探进半个身子,雨伞还在滴水。
#叶弥川“窗帘是你家的,地方是你提供的,人都吵到你工作室了,你说你不知道?”
#叶弥川“萧老师,你这‘不知道’也太‘选择性’了吧?”
他语气里的嘲讽不加掩饰。
萧令时放下手,脸上已经湿了一片,分不清是汗是泪。
他看起来比之前更瘦了,眼窝深陷,像个被抽掉灵魂的衣架子。
萧令时“那天……元令仪说要借我地方开个小庆功会,庆祝她拿了个设计新人奖。”
萧令时“小溦……小溦本来不想去,是我硬拉她去的。”
萧令时“我以为就是普通的聚会……我以为……她们就是拌两句嘴……”
他语无伦次,呼吸急促。
李煜东“拌嘴?”
李煜东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姿势慵懒,眼神却冰冷。
李煜东“拌嘴拌到元令仪当众哭诉设计稿被偷?拌到姜且在旁边‘理性分析’局势?拌到贺翎的镜头对准了她们?拌到你妹妹后来被全网骂成‘抄袭惯犯’‘业界毒瘤’?”
李煜东“萧令时,你不是天真,你是懦弱。”
李煜东“你怕得罪元令仪家那个有名的设计师父亲,怕影响你自己那点刚起步的‘艺术前途’。”
李煜东“你选择了闭上眼,堵住耳朵,当个最安全的‘不知情者’。”
李煜东“哪怕代价是你亲妹妹的声誉,和后来的一切。”
萧令时“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萧令时突然嘶吼起来,他挥舞着手臂,打翻了旁边一个洗笔筒,脏污的水泼了一地。
萧令时“我劝过!我让小溦别理她们!可她太倔了!她总是那么骄傲,听不进任何话!”
萧令时“我能怎么办?我难道要为了她,把所有人都得罪光吗?!我还要在这个圈子混啊!”
他的哭喊在狭小画室里回荡,混合着窗外的雨声,显得格外凄厉又滑稽。
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精心维持的艺术家的忧郁气质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崩溃的、自私的男人的丑陋模样。
田妤恩看着他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心里那点因他平日颓废忧郁而生出的怜悯,像退潮一样迅速消散。
她想起萧溦那张素描上张扬的笑容,想起李煜东说过的“沉默的共谋”。
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男人,他的眼泪不是因为妹妹的遭遇,更多是因为被迫揭开自己当年丑陋的疮疤。
李煜东站起身,走到萧令时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无愤怒也无同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李煜东“哭完了吗?”
李煜东“哭完了,就把东西交出来。”
李煜东“那把黄铜钥匙。萧溦的‘秘密宝库’钥匙。”
萧令时抽噎着,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李煜东,像是没反应过来。
李煜东“别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那把葵花造型的复古钥匙扣,萧溦最珍视的东西。”
李煜东“或者,你想等那个‘清算者’亲自来问你?他可比我们没耐心得多。”
萧令时浑身一颤,恐惧终于压过了崩溃。
他踉跄着走到一个堆满杂物的旧书架前,手指颤抖地在那些蒙尘的画册和颜料罐后面摸索了半天,最终掏出一个用褪色手帕包着的小东西。
他走回来,把手帕放在矮几上,慢慢打开。
里面躺着一把黄铜钥匙。
钥匙柄被精心打造成葵花的形状,花瓣线条流畅,中心镶嵌着一小块已经黯淡的绿色珐琅,代表花盘。
钥匙齿的部分有些磨损,但整体保存完好,在手帕衬托下,泛着陈旧而温润的光泽。
萧令时声音嘶哑:
萧令时“她出事前有一次来我这里,情绪很差,说要把一些‘重要的东西’藏起来。”
萧令时“她把这个塞给我,说如果她以后不在了,或许有人需要它打开某扇门……但我不知道那扇门在哪。”
萧令时“我留着它只是当个念想。我没想过……它真的有用。”
田妤恩小心地拿起那把钥匙。
很沉,冰凉。
钥匙柄上葵花的纹路摩挲着指尖。
田妤恩“这就是那个加密空间需要的‘物理钥匙’?”
她看向李煜东。
李煜东接过钥匙,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尤其在钥匙齿和葵花花盘背面仔细检查。
他点了点头。
李煜东“齿形很特殊,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款式。”
李煜东“花盘背面有极细微的、被反复摩擦的痕迹,可能是长期接触某个特定锁孔造成的。”
李煜东“和光需要这个,配合动态密码,应该就能打开那个‘记忆墓地’的最后一道锁。”
叶弥川凑过来,看着那把钥匙,咂了咂嘴。
叶弥川“就这?为了这么个小玩意儿,绕这么大圈子?早拿出来不完了?”
叶弥川“萧老师,不是我说你,你这‘念想’的成本,是不是有点高?搭进去好几个人呢。”
萧令时瘫坐在地上,低着头,不再说话,只有肩膀还在轻微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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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时,雨小了些,变成细密的雨丝。
三人坐进车里,叶弥川把钥匙小心地收进证物袋。
田妤恩透过后视镜,最后看了一眼那栋在雨幕中更显破败的老楼。
田妤恩“他的眼泪有多少是真的悔恨?”
李煜东发动车子,雨刷刮开前挡玻璃上的一片模糊。
他侧脸线条在灰暗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李煜东“真假不重要。”
李煜东“廉价的忏悔救不了任何人,也换不回萧溦。”
李煜东“但至少……它能买到一张通往真相的旧车票。”
李煜东“虽然这车票,沾着血和灰。”
他顿了顿,转头看了田妤恩一眼,语气缓和了些。
李煜东“觉得不舒服?”
田妤恩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田妤恩“只是觉得……人性有时候,比案子本身更让人疲惫。”
李煜东“那就别看人性。”
李煜东转回视线,专注地看着前方湿滑的路面。
李煜东“看证据,看逻辑,看那些不会骗人的东西。”
李煜东“至于眼泪……流给受害者,就够了。”
车子碾过积水,驶向警局。
雨丝斜打在车窗上,划出无数道短暂即逝的痕迹,就像这座城市里,那些试图被冲刷、却终究留下印记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