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满医馆时,药香已浓得化不开。陈年木柜上摆着整排陶制药罐,标签上的字迹被岁月磨得浅淡,铜制药炉里的草药正咕嘟冒泡,白汽顺着炉口蜿蜒升起,与案头跳动的烛火缠在一起,晕得满室暖黄。
软榻铺着洗得发白的锦褥,垫了三层软垫,暮小小侧身躺着,素色裙摆被细心撩至腰际,小腹处缠着厚厚的白纱布,边缘还沁着些许暗红,那是方才遇袭时留下的伤口,虽已止血包扎,却仍看得人心头发紧。
她实在是累极了。这份疲惫,早已不止是身体上的损耗,更是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倦怠。
不过几日功夫,她刚从零碎的梦境与古籍记载中,拼凑出前世殒命的真相,那份跨越轮回的沉重与茫然,还未完全消化,
便又遭遇了夜袭,小腹被蜘蛛精的利爪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虽已上药结痂,稍一翻身、哪怕只是轻轻蜷缩,都会牵扯着皮肉发疼。
连日的身心俱疲,早已让她不堪重负。此刻躺在柔软的软榻上,被满室的药香包裹,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眼皮重得像坠了铅,不过片刻,便伴着均匀绵长的呼吸,沉沉睡了过去,连眉宇间都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倦意。
夜色渐深,医馆里的烛火只剩两盏还亮着,药香混着夜色的凉,愈发清冽。暮小小仍在软榻上沉睡着,小腹的纱布已重新换过,洁白如新,只是她眉宇间依旧凝着一丝浅浅的倦意,睡得并不安稳。
沈砚替她掖好滑落的锦被,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顶,眼底满是温柔。他看了眼榻边空着的药碗,低声自语:“该换药了,我去熬药。” 话音落,他又深深看了暮小小一眼,确认她没有被惊扰,才轻手轻脚地转身走向药炉,脚步放得极轻。
就在他刚点燃药炉里的炭火时,医馆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道玄色身影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
阿狸一身劲装沾了些夜露的湿气,狐耳被他刻意压得低了些,却还是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显然是赶路来的,气息微促,进门第一眼便望向软榻,看见暮小小熟睡的模样,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绿眸里瞬间被暖意填满。
他没去打扰沈砚,只是放轻脚步走到榻边,缓缓蹲下。烛火的微光落在暮小小脸上,衬得她肌肤愈发苍白,长睫垂落,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
阿狸盯着她的睡颜,眼底的疲惫与赶路的焦灼渐渐褪去,只剩下满满的疼惜,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又慢慢展开,生怕惊扰了她。
他记得白天听闻她伤口渗血的消息,心都快跳出来了,处理完手头的事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一路不敢停歇。此刻见她呼吸均匀,虽面色依旧虚弱,却也算安稳,他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纯粹。
不知过了多久,阿狸看着她微微嘟起的嘴唇,顽劣的心思又悄悄冒了出来。他指尖蘸了点案几上微凉的茶水,借着烛火的掩护,慢慢凑近暮小小的脸颊,轻轻往她嘴角边点了点。
茶水的凉意让暮小小微微动了动,眉头轻蹙,嘴唇抿了抿,似乎在睡梦中也在嫌弃这突如其来的凉意,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却依旧没有醒来,只是往软榻内侧缩了缩,像只慵懒的小猫。
“哼,还是这么不老实。”阿狸低笑出声,声音轻得像羽毛,怕吵醒她,又赶紧捂住嘴,肩膀微微耸动着。他觉得这样毫无防备的暮小小实在可爱,忍不住又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触感细腻柔软,让他舍不得移开手。
他就这么蹲在榻边,一会儿替她拂去落在额前的碎发,一会儿又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苍白的唇瓣,狐耳时不时动一下,警惕着周围的动静,绿眸里满是宠溺,连带着周身的气息都变得温柔起来。
他的指尖悬在她小腹的纱布上方,终究只是轻轻落在锦被边缘,替她将被角掖得更紧些。毛茸茸的狐耳不再晃动,温顺地贴在发梢,绿眸里盛着化不开的疼惜,连带着周身的气息都变得格外柔和,仿佛生怕一点动静,就会打碎眼前这份安宁。
这时,沈砚端着刚熬好的药碗走了进来,药香顺着他的脚步弥漫开来,带着几分苦涩的暖意。他刚踏入视线,便看见阿狸凑在榻边,目光专注地落在暮小小脸上,那眼神里的温柔与珍视,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沈砚心上。
沈砚的脚步顿了顿,脸色瞬间沉了几分,攥着药碗的指尖微微用力,指节泛白,眼底的醋意悄然翻涌,却又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只是缓步走到榻边的案几旁,将药碗轻轻放下,动作轻得没有一丝声响,生怕惊扰了熟睡的暮小小。
做完这一切,他深深看了暮小小一眼,眼底的温柔一闪而过,随即转向阿狸,目光沉沉,带着几分无声的警示。阿狸感受到他的目光,抬头与他对视,没有丝毫退缩,黑眸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挑衅——他也想守着小小。
沈砚薄唇紧抿,终究没有与他争执。他知道,此刻任何动静都可能吵醒暮小小,便只是冷哼一声,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背影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沉郁,满是隐忍的占有欲。
医馆里又恢复了静谧,只剩下烛火跳动的轻响,和榻边一人一狐,无声地守护着软榻上熟睡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