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里烛火摇曳,酒气混杂着汗味扑面而来。阿狸指尖捻着半盏冷酒,听到醉汉的胡话时,原本慵懒搭在桌沿的手微微一顿,指尖无意识地勾了勾脑后刚施法变出的黑色狼尾发,眼底闪过一丝探究。
他没立刻上前,只是靠在角落,漫不经心地转动酒杯,目光却始终锁着那醉汉。醉汉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服,领口还缝着半截褪色的狼首布徽——是当年北境锐骑的标识,看来是侥幸活下来的老兵。
待酒肆客人渐渐散去,醉汉趴在桌上哼哼唧唧,阿狸才起身走过去,屈指敲了敲他的酒碗:“老丈,喝多了伤身子。”
醉汉迷迷糊糊抬头,眼神涣散,看清阿狸的脸时,突然抓住他的衣袖,语气急促又恐惧:“妖……是妖!泽将军是妖!我亲眼看到的……十年前雁门关,他把我们引去山谷,然后……然后就变成了有好多腿的怪物!”
阿狸眉梢微挑,顺着他的话往下问:“怪物?什么样的怪物?你后来怎么逃出来的?”
醉汉被酒精麻痹的脑子勉强运转,断断续续道:“黑……黑色的蛛腿……还有网……好多兄弟都被网住了……我装死……才从尸堆里爬出来……那妖还留了东西在山谷的破驿站里……说是什么‘刃’……”
话音未落,醉汉就头一歪,彻底醉死过去。阿狸松开他的衣袖,擦了擦被抓过的地方,抬手理了理蓬松的狼尾发,转身离开了酒肆。他没有犹豫,直奔雁门关方向——醉汉的话虽含糊,但提到了“刃”,必然和七刃有关,这是他不能错过的线索。
三日后,阿狸抵达雁门关外的废弃驿站。驿站早已破败不堪,屋顶漏着洞,地面满是灰尘和杂草,墙角还结着厚厚的蛛网。他刚踏入驿站,就察觉到几道气息——是狼首组织的人,看来他们也收到了风声。
“既然来了,就别躲了。”阿狸语气平淡,周身却散发出淡淡的黑气,“这地方的东西,不是你们能碰的。”
几道黑影从梁柱后跃出,为首之人冷笑:“阿狸大人,你不过是将军(蜘蛛精)的手下,凭什么独占线索?”
“手下?”阿狸嗤笑一声,身形微侧时,脑后的狼尾发随动作扬起,带起一阵细碎的劲风,“那个假货,也配让我当手下?”话音刚落,他身形一闪,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泛着黑气的短刀,刀光划过,几名黑衣人瞬间倒地,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解决完追兵,阿狸在驿站内仔细搜查。他注意到墙角的蛛网与别处不同,格外厚实,且隐隐透着一股妖气。他挥刀斩断蛛网,蛛网后方的墙壁竟有一处凹陷。阿狸伸手敲了敲,墙壁是空的,他用力一推,墙壁轰然倒塌,露出一个暗格。
暗格内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把青铜短刃,刃身上刻着清晰的“六刃”二字,刀柄处的狼首凹槽与之前沈砚找到的第一刃一模一样。
阿狸拿起短刃,指尖摩挲着“六刃”二字,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七刃已得其一六,剩下的……该去找沈砚和暮小小好好‘聊聊’了。”
他将短刃收好,抬手拨了拨狼尾发梢,转身走出废弃驿站,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而他不知道的是,不远处的树丛后,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树丛后的身影缓缓走出,是个身着暗紫色短衫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眼底却燃着浓烈的恨意,死死咬着下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正是之前那只蜘蛛精的妹妹——蛛儿,天生妖气薄弱,修炼百年也只化出半人形态,连完整的蛛腿都无法凝聚。
她感知到哥哥的妖气在雁门关附近消散,一路追踪而来,恰好看到阿狸斩杀狼首组织的人,还从驿站暗格里拿走了短刃。在她眼里,哥哥的死必然与阿狸有关,这才悄悄跟在身后,想趁其不备下手复仇。
看着阿狸即将消失在夜色中,蛛儿深吸一口气,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把淬了微弱妖气的短针,抬手朝着阿狸的后心射去。短针带着破空声,却速度极慢,连寻常江湖人的反应都能避开。
阿狸连头都没回,只是身形微侧,脑后的狼尾发随动作轻扬,同时指尖弹出一缕黑气,瞬间将所有短针震落在地。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蛛儿身上,语气里没有杀意,反倒多了几分无奈:“小丫头,就这点本事,也敢来寻仇?”
阿狸嗤笑一声,侧身避开她的冲撞,指尖轻轻一点蛛儿的额头。蛛儿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飞,重重摔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挣扎着却爬不起来。
“杀你哥哥?”阿狸缓步走到她面前,没有居高临下的轻蔑,反而蹲下身,黑狼尾轻轻扫过地面,带起几片落叶,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我没杀他,也没必要挑拨你去复仇——他的死,是咎由自取。”
蛛儿愣住了,泪痕还挂在脸上,声音带着哭腔:“咎由自取?他是我哥哥!他只是想拿到七刃……”
“拿到七刃?”阿狸打断她,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一股微弱的暖流注入,缓解了她的伤势,“靠吸食他人精气提升妖力,顶着忠臣的身份欺骗天下,甚至为了力量牺牲无数将士,这样的‘执念’,本就是歪路。你若为他复仇,只会跟着坠入深渊,最后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蛛儿浑身一震,眼神里的恨意渐渐被迷茫取代。她想起哥哥修炼时,总是瞒着她吸食活人的精气,想起那些被哥哥欺骗的将士,心中第一次对“复仇”产生了动摇。
“可……他是我唯一的亲人。”蛛儿哽咽着,泪水再次滑落。
“亲人,不该是让你走向毁灭的理由。”阿狸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瓶疗伤药,放在她面前,“你天生妖气薄弱,本就不适合争斗。与其想着报仇,不如找个地方好好修炼,做个不伤害他人的妖,这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交代。”
他顿了顿,又道:“沈砚和暮小小,也不是滥杀之人。他们杀你哥哥,是为了揭露真相,还北境锐骑清白,不是为了争夺七刃的力量。你若真的想赎罪,日后或许还有机会帮他们一把。”
蛛儿的手刚触碰到药瓶,又猛地缩回,甚至抬脚将药瓶踢开半尺,泪水混着泥土溅在脸上,声音又哑又倔:“我不要你的东西!我哥哥是被他们杀的,你和他们说不定也是一伙的!”
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哥哥生前的话——“妖族本就弱肉强食,想要不被欺负,就得靠力量,哪怕不择手段”。可阿狸刚才的话,又像一根刺,扎进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让她对这份“执念”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阿狸没有生气,只是缓缓蹲下身,捡起滚到脚边的药瓶,用袖口擦去瓶身上的灰尘。他抬手理了理脑后蓬松翘起的黑色狼尾发,语气低沉而真诚:“我和你一样,都是妖。我比谁都清楚,生为妖,想被人类接纳、想成为让人尊敬的存在,有多难。”
他顿了顿,指尖随意拨了拨发尾,目光落在蛛儿泛红的眼眶上,继续道:“我曾经也走错过路,以为靠力量就能立足,可最后换来的,只有无尽的孤独和追杀。你哥哥的路,从他选择吸食他人精气开始,就已经歪了。他到死都没明白,真正的强大,从来不是靠伤害别人,而是靠守住本心,好好修炼,做一个不危害众生的妖,甚至……做一个能保护别人的‘人’。”
“你若真的想记住你哥哥,就别重蹈他的覆辙。”阿狸将药瓶递到蛛儿面前,眼神里满是期许,“拿着这瓶药,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养伤、修炼。等你真正强大了,再回来看看——看看那些被你哥哥伤害的人,看看这个值得你好好守护的世界。这才是对他,也是对你自己最好的交代。”
蛛儿看着阿狸眼中的真诚,又想起哥哥临死前的惨叫,想起那些被蛛丝困住的将士的绝望眼神,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而出。她颤抖着伸出手,接过药瓶,紧紧抱在怀里,对着阿狸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哽咽却坚定:“谢……谢谢你。我会记住你的话,好好修炼,做个不伤害别人的妖,再也不走歪路了。”
阿狸微微颔首,看着她踉跄却不再迷茫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指尖轻轻勾了勾自己的狼尾发梢,眼底闪过一丝暖意。他知道,这世间的妖,并非全都嗜杀成性,只要有人愿意拉一把,他们也能走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