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莲池氤氲的薄雾在月光下流淌成银河,楚晚宁背身立在池边,月白广袖被晚风掀起涟漪,指节在袍袖下收紧至泛白。
衣料摩挲的细响自后方传来,他倏然合眼,烛光却在识海里灼灼燃烧——青年劲瘦的腰线如绷紧的弓弦,暖色在紧实背肌沟壑间蜿蜒成河。
喉结无声滚动,案上越窑青瓷突然被拂袖扫落,碎裂声裹着薄怒劈开夜色:“再磨蹭,便不必进去了!”
墨燃被惊得颤了颤,褪尽的衣衫堆叠在青石上如凋零玉兰。
夜风掠过他泛起细栗的躯体,竟想起去年盛夏,师尊的竹篙轻点池水,惊起的翠鸟衔着莲蓬飞过二人交叠的倒影。
他望着那道紧绷的脊背,忽然没头没尾地轻声道:“是弟子不好...”话音未落已踏入寒池,刺骨冷水漫过腰际,荡开的波痕推着残荷撞碎满池星月。
楚晚宁听着水声渐稳,转身跪坐池沿。
素白指尖凝起鎏金版的灵流,触及青年肩颈的刹那,分明感受到肌理下奔涌的抗拒。
灵力如月华倾泻,他垂眸看见墨燃后颈凝着的汗珠,声线似昆仑雪崩:“为何突然如此?”
“功力...紊乱。”墨燃将半张脸埋进冷水,吐息搅碎的水纹里浮动着师尊为夏司逆整理衣领的画面。
那时海棠正艳,那人指尖掠过少年襟前玉扣,而他站在回廊阴影里,胸腔灼痛到经脉欲裂。
就像不敢承认,自己曾多么卑劣地渴求那根白玉簪也能掠过他的发梢。
灵流倏忽暴涨,楚晚宁眼底凝起千载寒霜:“学艺不精,好高骛远,果真是晚夜玉衡座下好弟子!”
话音未落,水面绽开的涟漪突然混进几滴透明,青年低垂的睫毛上挂着将坠未坠的水珠,分不清是寒池凝露还是眼底碎星。
他心口莫名发紧,终将灵力化作春蚕吐丝:“静心调息,若逼我动用大量灵力,有你好受。”
痛楚如荆棘绞紧四肢百骸,墨燃咬住舌尖尝到锈腥。
当温厚灵流再度涌来,他竟生出飞蛾扑火般的妄念——若就此经脉尽断,师尊蹙眉时会不会为他停留片刻?这念头催动气血逆流,唇边蓦地溢出血线,慌乱的擦拭反而在苍白的唇瓣抹开胭脂痕。
“墨微雨!”楚晚宁扣住他腕脉,惊觉灵力暴走得异常。
往日训诫之辞在舌尖转了三转,最终化作池面飘零的残荷:“你究竟在抗拒什么?”指尖灵光流转如春风化雨,悄悄护住他震颤的心脉,“若执意相瞒,现在便回你的红莲水榭。”
“对不起...”墨燃仰头吞咽呜咽,任由清冽灵力涤荡肺腑。
恍惚间额角触及师尊微凉的袖缘,那点星火般的触碰竟比漫天灵流更灼人。
他偷偷攥紧池底青石,在锥心疼痛里品出一丝甘甜——原来伤痛是唯一能光明正大独占温柔的理由。
楚晚宁凝视青年轻颤的脊背,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
小孩用冻裂的手捧着拜师茶,眼睫结霜却笑得明亮,呵出的白气暖化了死生之巅的朔风。
此刻灵识掠过墨燃识海深处的新鲜裂痕,那蜿蜒的纹路分明是情愫反噬的痕迹。
输送灵力的指尖蓦地发颤,原来自己才是引发灾厄的源头。
夜风卷起药圃清香,楚晚宁终是俯身将灵力凝成莹白光茧。
当墨燃因剧痛蜷缩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砸在他散开的衣襟上,像红莲绽放在雪地,又像多年前那孩子落在他掌心的眼泪。
“傻孩子...”极轻的叹息消散在氤氲水汽里。
楚晚宁望着天边将沉的启明星,忽然希望这个夜晚再漫长些。
至少在此刻,汹涌的爱憎都沉在莲池底,天地间只剩他掌心托着的、轻轻发烫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