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

翌日清晨，叶羽觞比平时更早来到古籍修复室。她需要这片绝对安静的空间，需要这些散发着陈年墨香与纸味的故纸堆，来重新锚定自己失控的心神。

今日要修复的是一卷明代的地方志，书页脆化严重，需要极其细致的操作。她净手，铺开工具，戴上白手套，动作一如往常般严谨流畅。

然而，当她用柔软的毛刷轻轻扫去书页边缘的浮尘时，手却不自觉地顿住了。

那尘埃在从窗户透进的晨光中飞舞，勾勒出的轮廓，竟有几分像某人微卷的发梢。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是无稽的联想。重新专注于指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一片碎裂的纸张归位。这项工作需要绝对的耐心与稳定，是她最擅长的领域。

直到——

“叶师姐！”一个学妹急匆匆推门而入，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响亮，“导师让你去一趟他办公室，关于下个月学术研讨会发言的事！”

叶羽觞手一抖，镊子尖在脆弱的古纸上划出了一道微不可察，却足以让她心脏骤停的痕迹。

“抱歉！我太着急了！”学妹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吓得脸色发白。

叶羽觞看着那道小小的划痕，感觉自己的理智也仿佛随之裂开了一道缝隙。她放下工具，摘下手套，指尖冰凉。

“没关系，”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平静之下是何等汹涌的懊恼与自责，“我稍后处理。你先去，我马上到导师那里。”

学妹惴惴不安地离开了。

修复室里重新恢复寂静。叶羽觞看着那卷历经数百年沧桑的地方志，看着自己亲手造成的瑕疵，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引以为傲的专注力，她赖以生存的秩序感，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瓦解。

而这一切的根源，清晰得让她无法回避。

她甚至没有勇气立刻处理那道划痕，几乎是有些仓促地收拾好东西，逃离了修复室。

走向导师办公室的路上，她心神不宁。路过公告栏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了一个酒红色的身影，心脏猛地一跳，脚步瞬间停滞。定睛看去，才发现那只是一张戏剧社新剧目的宣传海报，主色调恰好是酒红色。

她站在原地，感受着胸腔里尚未平息的、荒唐的悸动，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这种草木皆兵的反应，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在导师办公室，导师和蔼地交代着研讨会发言的注意事项，她表面认真聆听，不时点头，思维却如同断了线的风筝。

“羽觞？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导师温和地询问。

叶羽觞猛地回神，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抱歉，老师，我昨晚……休息得不太好。”

这是实情，却也成了最好的借口。

离开办公室，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熟悉的聊天界面。那句孤零零的「剧组生活怎么样？」依旧石沉大海。

一股莫名的委屈和焦躁涌上心头，混合着对自己状态的不满。她几乎是赌气般地，又快速输入了一句：「那本《诗经集注》，第十三页的批注，我看不太清。」

发送完毕，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这简直是在主动索要关注，拙劣得可笑。

她立刻想要撤回，手指却悬在屏幕上空，迟迟没有落下。

最终，她只是用力按熄了屏幕，将手机塞回口袋，快步走向下一个上课的教室。步伐比平时急促，带着一种试图甩掉什么的仓皇。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世界，因为一个人的缺席，而变得如此方寸大乱，破绽百出。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她心惊，也让她在心底深处，某个不愿承认的角落，泛起一丝陌生的、带着悸动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