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暖气开得太足，书本的油墨味混合着陈旧木架的气息，构成叶羽觞最熟悉的安全区。可今天，这片安全区失效了。

摊开的《诗经集注》停留在《采葛》那一页，花醉月狂放的批注墨迹淋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太含蓄。若是我，一刻不见，就如三秋。」

叶羽觞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行字。花醉月离开已经两周，这种不受控的思念像细密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着她的理智。

她发现自己会在经过戏剧社活动室时放慢脚步，会在闻到雪松柑橘调香氛时怔神，甚至会在深夜对着那个始终安静如石的聊天窗口，打出一行字又逐个删除。

“这只是习惯被打破后的不适。”她低声告诉自己，合上书，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向手边的生物实验报告。

显微镜下的细胞结构清晰分明，数据分析严谨有序——这才是她熟悉的世界，一个由逻辑和规律主宰的世界。而不是那个被花醉月带来的，充满不可预测和情感纠葛的混沌天地。

然而，当她试图记录观察结果时，笔尖却不听使唤地在纸页角落勾勒出一只狡黠的狐狸侧影。

叶羽觞烦躁地划掉那个图案，笔尖几乎戳破纸张。

与此同时，三百公里外的影视基地，花醉月正穿着民国女学生的戏服，悠闲地坐在拍摄现场的休息椅上读剧本。

“卡！这条过了！”导演的声音洪亮，“醉月准备，下一场是你的独白。”

花醉月放下剧本，对着跑来给她补妆的化妆师微微一笑。剧组的生活新鲜而充满挑战，她很享受这种每天都在接触不同事物的感觉。

“花醉月！”清脆的声音从场外传来。

花醉月转头，看见徐采依和洛花溅站在警戒线外，洛花溅微微躲在她身后，只探出半个身子朝她挥手。

“哟，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花醉月信步走过去，戏服的裙摆随风轻扬。

“采依要来这边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洛花溅小声解释，手指轻轻勾着徐采依的衣角，“我们就顺路来看看你。”

徐采依温和地补充：“也看看某只狐狸是不是真如表现出来的那样潇洒。”

花醉月挑眉轻笑，眼底的狡黠一如往昔：“怎么，担心我乐不思蜀？”

“叶羽觞她......”洛花溅刚开口，就被徐采依轻轻捏了捏手心。

花醉月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然笑得从容：“小兔子怎么了？该不会是想我想得茶饭不思吧？”

她说得太过轻松，仿佛这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笑。

徐采依静静地注视着她：“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当然不错。”花醉月张开双臂，戏服的宽袖随风展开，“新环境，新挑战，每天都很有趣。而且......”她故意拖长语调，眼里闪着恶作剧的光，“适当的距离，才能让某些固执的人看清自己的心，不是吗？”

洛花溅似懂非懂地眨着眼，徐采依却了然地点点头：“所以你是在等她主动？”

“钓鱼嘛，最重要的就是耐心。”花醉月转身望向远处的山峦，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我相信我的直觉——她逃不掉的。”

她说这话时，背影依然挺拔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夜幕降临时，叶羽觞终于放弃了所有自欺欺人的尝试。她站在宿舍窗前，望着窗外光秃的银杏树枝在寒风中摇曳。

手机屏幕亮着，是徐采依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见到醉月了，她在剧组很适应，看起来很开心。」

附带的照片上，花醉月穿着民国戏服，正和导演讨论着什么。她笑得明媚张扬，眼神专注而充满光彩——那是叶羽觞从未见过的、完全沉浸在热爱中的模样。

这一刻，叶羽觞清楚地意识到：她不是在习惯花醉月的存在，她是在想念花醉月这个人。想念那个不管她如何冷脸相对都执着靠近的狐狸，想念那个一眼看穿她所有伪装却依然选择包容的知己。

可她也清楚地知道，花醉月正在属于她的世界里闪闪发光。那个世界广阔而精彩，没有她，花醉月依然可以过得很好。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点开那个沉寂已久的聊天窗口，手指在键盘上悬停许久，最终只发出了一句：

「剧组生活怎么样？」

发送完毕，她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艰难的任务，整个人脱力般地靠在窗边。

窗外，寒风吹落枝头最后几片枯叶。叶羽觞看着它们在夜色中打着转。

而远在剧组的花醉月，在收到那条消息时，正卸完妆准备休息。她看着屏幕上那条简短的问候，唇角缓缓勾起一个胜券在握的弧度。

“终于等不及了吗，我的小兔子？”

她轻声自语，却没有立即回复。适当的等待，是策略的一部分——她太了解叶羽觞，知道那个骄傲的人需要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感情。

但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叶羽觞正对着空荡荡的聊天窗口，第一次尝到了名为“患得患失”的滋味。

这种滋味，比任何复杂的实验数据都更难分析，也比任何艰涩的古籍都更难解读。

它只是静静地存在着，像冬日里凝结的冰，透明，寒冷，却折射出内心最真实的渴望。

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