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入画,死局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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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沿着旧洋房锈蚀的排水管淌下,在青苔斑驳的石阶上敲出断续的闷响。
姜宁站在铸铁雕花门外,抬头望见三楼窗内透出的昏黄灯光——那是覃山岚的工作室。
按响门铃后很久,才传来迟缓的脚步声。
门开了一条缝,一张苍白瘦削的脸隐在阴影里。
姜宁出示记者证:
姜宁“覃山岚老师?”
姜宁“是童鹤汀先生介绍我来。”
门缝略宽了些。
覃山岚约莫三十五六岁,穿着沾满颜料的亚麻长裙,长发随意束着,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
她的眼睛很特别,瞳色浅得像褪了色的琥珀,看人时带着种穿透性的审视。
覃山岚“进来吧。”
她声音干涩,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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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是个挑高的大开间,空气里浮动着松节油、亚麻仁油和某种霉旧纸张混合的气味。
画架林立,有些蒙着白布,有些露出未完成的诡异画面——扭曲的人体、破碎的镜面、纠缠如内脏的色块。
最引人注目的是墙角那只肥硕的白猫,它趴在一叠画册上,尾巴悠闲地摆动,琥珀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瞥了姜宁一眼后,便傲慢地转开了头。
覃山岚“坐。”
覃山岚指了指一张堆满颜料管的矮凳。
覃山岚“童鹤汀说你对我那幅《沉睡的七重枷锁》感兴趣?”
姜宁没有坐。
她从包里取出那张自拍残魂的“暗匣”底片,递了过去。
姜宁“我想请教的是这个。”
覃山岚接底片的手顿住了。
她凑到窗边,借着阴雨天灰白的光线仔细端详,浅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覃山岚“……你从哪里弄到的?”
姜宁“先告诉我,你认得上面的图案吗?”
覃山岚没有立刻回答。
她走到工作台前,翻开一本厚重的硬壳古籍——书页泛黄脆裂,边缘被虫蛀蚀成蕾丝状。
她快速翻动,最后停在一页手绘的符号图表上。
覃山岚“这个相机造型,还有底片边缘这种撕裂状的显影特征……”
她的指尖划过书页。
覃山岚“《巫仪考略》里有零散记载。西南某些已消失的部族,在祭祀‘沉睡之神’时,会用一种特制的‘魂匣’摄取受礼者的部分魂魄,作为通往彼界的‘通行证’。”
姜宁感到脊背发凉。
姜宁“‘暗匣’上的铭文呢?”
覃山岚“是祭祀文的一种变体。”
覃山岚抽出一张便笺,用炭笔快速临摹了几个扭曲的符号。
覃山岚“这几个字的意思是……‘见证’、‘囚禁’、‘献祭’。连起来大概是‘以见证者为囚,献于永眠之渊’。”
她抬起头,那双褪色般的眼睛盯着姜宁。
覃山岚“你被它拍过了,对不对?”
姜宁没有否认:
姜宁“我的朋友谭惊鹊,一周前买了这台相机,现在昏迷不醒。我想知道——”
覃山岚“想知道怎么救她?”
覃山岚打断她,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覃山岚“但我建议你先救救自己。”
她忽然起身,走到房间另一侧一幅蒙着厚重绒布的画架前。
白猫被她惊动,“喵”地叫了一声,跳下画册,迈着矜持的步子踱到姜宁脚边,仰头用那双和主人神似的琥珀眼打量她。
覃山岚抓住绒布一角,顿了顿:
覃山岚“本来这幅画下周才开展示。但既然你带着‘魂匣’的印记来了……”
绒布被猛地扯落。
姜宁的呼吸停滞了。
画布上,一个女子的灵魂四分五裂,正在一个由无数相机镜头构成的迷宫中奔逃。
那些镜头深邃如黑洞,每一个镜面里都映出女子破碎的倒影。
迷宫墙壁流淌着暗红色的、血管般的纹路,天花板垂落苍白的手臂。
而女子的脸——
虽然被刻意模糊了五官,但那头发的长度、侧脸的轮廓、奔跑时手臂摆动的姿态……
分明就是姜宁自己。
姜宁“这、这是什么时候画的?”
姜宁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覃山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覃山岚“三天前开始,昨天凌晨完成。”
覃山岚“我作画时会进入一种……恍惚状态。看到的画面,就画下来。”
覃山岚“以前画过火灾、车祸,都在几天后应验。但这幅‘魂匣迷宫’,是第一个直接对应到访客的。”
她走近几步,几乎贴着姜宁的耳朵,低声说:
覃山岚“你看,你的左肩这里。”
她指着画中女子肩膀上的一道暗痕。
覃山岚“现实里,你锁骨下方应该有一道旧疤,小时候骑自行车摔的,对不对?”
姜宁下意识捂住左肩——那里确实有道浅白色的疤。
覃山岚“我在画里看到的细节,都会在‘画中人’身上找到对应。”
覃山岚退回窗边,逆光中她的身形像个剪影。
覃山岚“你已入画,姜小姐。而且这幅画的标题,我定为《死局》。”
工作室陷入沉默,只有雨声和白猫喉咙里发出的“呼噜”声。
那只肥猫不知何时跳上了工作台,正用爪子扒拉一管昂贵的钴蓝色颜料。
姜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姜宁“那破解的方法呢?”
姜宁“既然有记载,就应该有应对——”
“喵——嗷!”
一声夸张的猫叫打断了她。
只见白猫“失手”将颜料管推下桌子,“啪”地摔在地上,盖子崩开,浓稠的钴蓝色溅了一地,也溅上了姜宁的小腿。
覃山岚立刻冲过去,却不是查看颜料,而是紧张地抱起猫,仔细检查它的爪子。
覃山岚“雪球!有没有沾到?这颜料有毒性的,舔到会生病的!”
她语气里的担忧与方才的阴冷判若两人。
白猫在她怀里娇滴滴地“喵”了一声,还转过头,朝姜宁投来一个近乎挑衅的眼神——姜宁发誓她真的在一只猫脸上看到了“活该”的表情。
姜宁“……它叫雪球?”
姜宁看着一地狼藉,哭笑不得。
覃山岚“嗯,三岁了,是个小公主。”
覃山岚温柔地抚摸着猫背,随即抬头,表情又恢复冷淡。
覃山岚“你刚才问破解?《巫仪考略》里只提了一句:魂匣摄魂,需以‘等价之念’赎回。但什么是‘等价之念’,书里没写。”
她放下猫,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名片——素白卡纸,只有手写的一行电话号码。
覃山岚“我能说的就这些。你走吧。”
逐客令下得干脆。
姜宁接过名片,目光仍无法从画布上移开。
画中的“自己”正回头望向观者,眼神里满是惊恐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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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洋房时,雨势渐小。
姜宁撑着伞走在湿漉漉的巷子里,脑子里乱成一团:祭祀文、魂匣、入画、死局……还有那只成精的白猫。
拐出巷口时,她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
猛地回头——巷子深处,一个娇小的身影迅速缩回墙角,只留下浅色裙摆一闪而过。
姜宁没有追。
她记起童鹤汀提过,覃山岚有个表妹偶尔会来工作室帮忙。
但那种躲藏的姿态,不像寻常的避让。
她握紧口袋里的“暗匣”。
相机机身依然冰冷,但在方才覃山岚解读铭文时,她分明感觉到它微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
仿佛某种沉睡的东西,正在被逐渐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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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旧洋房三楼窗口,覃山岚抱着雪球静静站立。
她看着姜宁消失在街角,低头对猫轻声说:
覃山岚“又一个走进迷宫的。这次……这个能撑到第几重呢?”
雪球“喵”了一声,蹭了蹭她的手。
窗外的雨又密了起来,将玻璃窗上的倒影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流动的灰色。
像极了画中迷宫的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