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们继续。
马球会后的好几天,薛柠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
萧珩接过她那杯凉茶并说了句“尚可”的画面,在她脑子里反复播放。每一次回放,都伴随着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和那些几乎要实体化的震惊目光。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薛明珠当时那张扭曲的脸,以及回府路上,嫡母王氏看她时那种复杂难辨、仿佛在评估一件意外增值的货物的眼神。
“尚可”。
这两个字像是有魔力,把她彻底架在了火上。
薛府上下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微妙而彻底的变化。份例用度提升到了嫡女的标准,虽然送来的东西依旧透着一股“例行公事”的敷衍,但再也无人敢克扣。下人们见了她,恭敬里带着畏惧,远远就垂首避让。连一向视她如无物的父亲薛明远,都在一次家宴上,破天荒地询问了她一句“近日起居可好”。
这种“好”,让薛柠如坐针毡。
她知道,这一切都建立在萧珩那难以捉摸的态度上。那点微弱的好感度(9点!天知道为什么是9点!),像一根脆弱的蛛丝,悬着她眼下这虚假的安宁。一旦蛛丝断裂,或者那位世子爷哪天觉得无趣了,等待她的,恐怕是比原本薛琳琅结局更惨烈的反噬。
她试图重新缩回自己的壳里,比以前更加低调,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恨不得在脸上刻上“透明”二字。可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薛柠正对着窗外那棵老槐树发呆,琢磨着能不能挖个地洞直接通到剧情结束,嫡母身边的管事嬷嬷就来了,脸上堆着前所未有的、让薛柠起鸡皮疙瘩的假笑。
“四小姐,”嬷嬷语气恭敬得过分,“镇国公府送来帖子,世子爷请您过府一叙。”
薛柠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脸色瞬间煞白,声音发颤:“请……请我?嬷嬷是不是弄错了?世子爷怎会请我……”
嬷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面上却依旧笑着:“帖子写得明明白白,是请四小姐您。车马已经备好了,请四小姐收拾一下,莫让世子爷久等。”
薛柠脑子里嗡嗡作响。完了完了,该来的还是来了。萧珩找她干什么?秋后算账?觉得马球会上被一杯凉茶怠慢了?还是终于想起来她这个“怕死”的玩意儿碍眼了,要亲手处理掉?
她浑浑噩噩地被丫鬟们摆弄着换上一身稍显体面的衣裳,几乎是脚不沾地被“请”上了前往镇国公府的马车。
镇国公府邸巍峨气派,朱漆大门上的铜钉都有碗口大,守卫森严,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权贵威压。薛柠一路低着头,跟着引路的仆人穿过重重庭院回廊,连大气都不敢出。这里的安静不同于薛府的冷清,是一种沉淀了权势与肃杀的寂静,连鸟鸣声都显得格外稀疏谨慎。
她被引到一处僻静的书房外。仆人通报后,示意她进去。
薛柠深吸一口气,抱着一种赴死的心态,迈进了门槛。
书房内陈设简洁却处处透着不凡,多宝格上并非珍玩,而是摆放着兵书、舆图。萧珩并未坐在主位,而是负手立在窗边,望着窗外的一丛翠竹。他今日未着朝服,只一身墨色暗纹常服,更显得身姿挺拔,侧脸线条冷硬。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淡淡开口:“来了。”
薛柠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声音带着哭腔:“民女薛琳琅,参见世子爷。不知世子爷唤民女前来,有何吩咐?” 她打定主意,不管对方说什么,先认错求饶总没错。
萧珩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伏在地上的、微微颤抖的脊背上。他走到书案后坐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
“抬起头来。”
薛柠不得不抬起头,但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地面,不敢与他对视。
书房里静默了片刻,只有他指尖敲击桌面的轻响,像敲在薛柠的心上。
“薛姑娘似乎很怕本王?”萧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薛柠喉咙发紧:“世子爷天威……民女……民女不敢不敬……”
“是不敢,还是不想?”萧珩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薛柠一愣,下意识回答:“自是不敢……”
“哦?”萧珩尾音微扬,“也就是说,若本王允你‘敢’,你便不想怕了?”
薛柠被这逻辑绕得头皮发麻,赶紧磕头:“民女愚钝!民女绝无此意!民女对世子爷只有敬畏之心!”
看着她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萧珩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他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下。
“起来说话。”
薛柠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依旧垂着头,像个等候审判的犯人。
“找你来,没什么大事。”萧珩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听闻薛姑娘字写得尚可?”
薛柠心里一咯噔。她这身份,薛琳琅,确实因为生母曾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小时候被逼着练过几年字,勉强算能入眼。但这等微末小事,萧珩怎么会知道?他调查她?
“民女……字迹拙劣,不堪入目……”她赶紧自贬。
“本王这里有几卷佛经,需人誊抄。”萧珩仿佛没听到她的自贬,径自说道,“薛姑娘若无事,便在此抄录吧。”
薛柠彻底懵了。
叫她来镇国公府,就是为了……抄佛经?!
这又是什么路数?新的折磨人的法子?让她在这令人窒息的书房里罚抄?
可看萧珩的样子,又不像是说笑。他已经示意旁边的侍从搬来一张小案,铺好了纸墨,又取来了几卷看起来就年代久远的经卷。
“抄完为止。”萧珩说完,便不再看她,拿起手边的一卷书册,自顾自看了起来。
薛柠站在原地,进退两难。抄?万一抄错了或者墨迹污了经卷,是不是罪加一等?不抄?违逆世子的命令,现在就可能没命。
最终,求生的欲望战胜了恐惧。她挪到小案前,小心翼翼地坐下,拿起笔,蘸了墨,开始一笔一划地、极其认真地抄写起来。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有薛柠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萧珩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
薛柠起初紧张得手心冒汗,每一个字都写得如同刀刻,生怕出错。但佛经文字本就枯燥,需要凝神静气,抄着抄着,她竟真的慢慢沉浸了进去,暂时忘记了身处何地,面对何人。她的字算不上顶尖,但胜在端正清秀,带着一股难得的静气。
萧珩的目光,不知何时已从书卷上移开,落在了那个伏案抄写的纤细身影上。
她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阳光从窗棂透入,在她鬓边跳跃。她抄写得很专注,眉心微蹙,嘴唇无意识地轻轻抿着,偶尔遇到生僻字会停顿一下,仔细辨认。
和之前那个或惊恐万状、或眼神死寂的她,似乎有些不同。
他想起马球会上,她端着那杯凉茶,吓得手抖,却还是硬着头皮递过来的样子。笨拙,又有点可笑的……耿直?
他查过她。薛府不起眼的庶女,生母早逝,在府中处境艰难,性格怯懦。宫宴那晚的药包,确实如她所说,是薛明珠怂恿。赏花宴上,她看别人的眼神,偶尔会闪过一点灵动的好奇,唯独看他,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恐惧。
怕死。
这个理由,他信了。
但他不明白的是,既然怕死怕到那种地步,为何在马球会上,又敢用一杯凉茶来应付他?是真的蠢到无可救药,还是……某种他尚未看透的、笨拙的生存智慧?
而此刻,这个怕死的小东西,在他的书房里,安安静静地抄着佛经,侧影看起来竟有几分……顺眼。
萧珩自己都未察觉,他敲击桌面的手指早已停下,看着薛柠的眼神里,那惯常的冰冷漠然,似乎融化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棱角。
时间一点点过去。
薛柠抄完了一卷,手腕已经有些酸麻。她偷偷抬眼,想看看萧珩在做什么,却恰好撞上他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具有压迫性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探究。
薛柠吓得赶紧低下头,笔尖一抖,在纸上落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对……对不起!世子爷!民女不是故意的!”她慌忙请罪。
萧珩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淡:“无妨。今日就到这里吧。”
薛柠如蒙大赦,赶紧放下笔,起身行礼告退,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
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薛柠的心还在狂跳。今天这一趟,简直像是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抄佛经?萧珩到底想干什么?
【叮!目标人物萧珩好感度+2。当前好感度:11点。宿主行为判定:专注、静心。符合目标人物对……安静物品(?)的偏好。系统分析逻辑持续紊乱中……】
薛柠:“……”
安静物品?!
她看着系统面板上那个缓慢爬升到11的好感度,再回想今天萧珩那难以捉摸的态度,第一次对自己的“摆烂攻略法”产生了一丝动摇。
难道……这位权倾朝野、心思深沉的世子爷,好的就是这种“怕他怕得要死”、“把他当死人”、“在他面前安静如鸡”的调调?!
这已经不是脑回路清奇了,这简直是……有那个大病吧!
薛柠抱着混乱无比的脑袋,只觉得前路一片迷雾。而迷雾的尽头,那个男人的身影,似乎变得更加诡秘难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