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下去后,我站在小区门口多站了两分钟。风从巷子口穿进来,吹得校服下摆贴在腿上。口袋里的护身符边缘有些硌手,铜片被体温焐着,却始终凉。
我没急着回家。楼道灯亮到三楼就灭了,那是我家的方向。可我现在不想上去面对父亲沉默的眼神,也不想看姐姐收拾背包时故作轻松的样子。
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门先从里面拉开了。杨树人穿着旧布鞋站在玄关,手里拿着三枚铜符,样式古旧,表面有细密划痕,像是被人摩挲过很多年。
“你都知道了?”我问。
他没答,只是把符递过来。我伸手接过,金属触感比想象中更沉。
“遇急则握,心念归处。”他说完这句,就没再开口。
我低头看着掌心的铜符,纹路像是某种文字,又像地图的轮廓。想问点什么,喉咙却堵着。昨夜那股从地底爬行般的压迫感还在,后颈的红痕时不时发烫,像有火苗在皮肤底下跳。
“孟子晴也要去。”
杨树人抬眼看了我一下,目光很静,没有责备,也没有劝阻。“她能感应到危险,比你们早一步察觉异常。带上她,不是累赘。”
我怔住。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别让她靠太近。”他转身往厨房走,“真出了事,你们三个,至少得有两个回来。”
水龙头打开,水流声盖住了后面半句。我没听清,也没再追问。
第二天五点半,天还没亮透。我背好书包下楼,雨已经下了起来,不大,但密,打在伞面上声音不断。公交站台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影站着,白色连衣裙被风吹得微微鼓起。
黎姿转过头来,发尾沾了水珠。
“你带伞了。”我说。
她点头,“你说过,今天会下雨。”
我没说是她发的消息提醒了我。那把黑伞撑开时,她指尖在伞骨上轻轻一碰,动作极轻,但我看见她袖口滑出一小截玉佩,微光一闪即逝。
六点整,孟子晴骑着单车从街角拐过来,车筐里塞着一个鼓鼓的帆布包,头上戴着粉色耳机,一边蹬车一边哼歌。
“早啊!”她停在我面前,甩了下车铃,“我还怕你们放我鸽子呢。”
“你怎么还带包?”
“应急用品。”她拉开拉链给我看:手电筒、创可贴、巧克力、保温杯,甚至还有一小瓶红花油。“万一摔了呢?总不能让黎姿给你揉腿吧。”
黎姿没笑,只说:“谢谢。”
公交车来了,车厢里人不多。我们坐在后排,三人挤在一起,伞收起来放在脚边。车窗蒙着一层雾,外面路灯昏黄,街道在雨中模糊成一片。
孟子晴掏出保温杯喝了一口热豆浆,忽然皱眉:“怎么又这么闷?”
我抬头看她。
“就是……”她摸了摸太阳穴,“胸口有点发紧,跟那天晚上一样。是不是快到了?”
我和黎姿对视一眼。
黎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色似乎深了一点。“还有三站。”
我没说话,手伸进书包,悄悄按住那枚铜符。凉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压住了后颈逐渐升腾的热。
第二站过去,窗外的建筑开始变少。道路两旁是荒草地,远处山影隐约浮现。雨势没减,反而更密了,打在玻璃上拉出长长的水痕。
我的手臂突然一颤。
后颈那道红痕猛地灼烧起来,像是有人拿烙铁贴在皮肉上。我咬住牙,低头假装整理背包带子,实则用肩膀压住脖子侧面,试图遮掩动静。
“怎么了?”黎姿的声音很低。
我摇头,没敢开口。眼前闪过一道残影——灰瓦屋檐,断裂的石狮,门框歪斜,藤蔓缠绕。和昨天玉片里看到的地方一模一样。
“快到了。”她说。
我抬起眼,透过模糊的车窗望出去。前方岔路口立着一块斑驳的指示牌,字迹被苔藓覆盖,只能辨认出“古寺遗址”四个字。
车停下,门打开。
我们依次下车。地面湿滑,青石板铺的小路通向山坡上方,尽头是一片低矮的围墙轮廓,墙头塌了一半,露出里面荒芜的殿脊。
雨丝斜织,山间雾气升腾,整座寺庙像是浮在云里。
孟子晴站在我旁边,呼吸变得浅了些。“刚才那一阵……特别难受,像有人在盯着我。”
黎姿走到前头几步,抬起手。她的指尖泛起一丝极淡的光,像晨雾里未熄的星火,随即收回衣袋。
“灵力节点稳定。”她说,“碎片就在下面。”
我摸了摸书包里的铜符,又看了眼身旁的两人。
“走吧。”
我们踏上青石小径。泥水溅上裤脚,脚步声被雨声吞没。越往上,空气越沉,连呼吸都带着阻力。
离山门还有不到五百米时,我的后颈再次发烫,比之前更剧烈。同时,黎姿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没回头,只是低声说:“它在动。”
我立刻停下。
前方雾中,古寺山门的轮廓若隐若现。一根断裂的旗杆斜插在台阶旁,半截幡布挂在上面,随风轻轻晃。
孟子晴忽然抓住我的胳膊。
“哥。”她声音很轻,“我听见……有人在哭。”
我没有回应。
因为我也听见了。
不是风声,也不是雨打屋檐。是女人的啜泣,断断续续,从庙门深处传来,飘在湿冷的空气里,忽远忽近。
黎姿的手慢慢移向内袋,那里藏着昆仑扇的残片。
我握紧了书包带,铜符贴着手心,凉得刺骨。
哭声停了。
下一瞬,一团黑雾从庙门缝隙里缓缓溢出,贴着地面扩散,像墨汁滴入清水,无声无息地朝我们这边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