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贴在窗玻璃上,那点暗红的光还在微微跳动,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脏。
我盯着它,肩膀上的伤口随着呼吸一阵阵发紧。孟子晴的手没抖,她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可眼神却越来越清亮。她不是害怕,她在确认——确认那东西真的存在,确认自己不是幻觉。
父亲站在窗帘后,手指轻轻搭在腰间的旧皮带扣上,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黎姿退了一步,没有再碰任何人,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
空气里那股腐味淡了些,但没散。
“它走了。”孟子晴忽然说,“不是逃,是收了回去。就像……收进地底的根须。”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没有怀疑。她的语气太稳,稳得不像平时那个会为考试多错两道选择题就嚷嚷一整天的姐姐。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全是汗,混着血水从绷带边缘渗出来,黏在裤子上。我想站起来,腿有点软,但还是撑着沙发扶了起来。
“哥?”她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没应她,径直走到茶几前,伸手拿起了那片扇骨。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表面,后颈突然一热。
不是疼,也不是痒,是一种熟悉的灼感,像是被阳光晒透的石板路,又像是小时候发烧时母亲贴在我额头的手背。这感觉从皮肤底下窜上来,顺着脊椎往下走,一直蔓延到指尖。
我握紧了扇骨。
眼前一闪。
不是画面,是声音——雨打在竹叶上的声音,还有一个人轻笑了一声,很近,就在耳边。
“胭脂,躲什么?”
那声音是我自己的,可又不像现在的我。
我猛地松手,扇骨掉回茶几,发出一声闷响。
黎姿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但她的眼神变了,像是看到了什么她等了很久的东西。
“你刚才……看见了?”她问。
“不是看见。”我摇头,“是听见。下雨,还有……我说话。”
她轻轻点头:“那是记忆在回应你。昆仑扇不会主动显灵,但它记得主人的声音。”
我盯着她。
昨夜她说的一切,父亲说的身份,那些我以为是梦话一样的词——仙官、转世、魔界——此刻全都压了下来,沉得让我喘不过气。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我的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我又一次伸手,把扇骨捡了起来。
这一次,后颈的红痕烧得更厉害了。
“我不想再等了。”我说。
声音不大,但我能感觉到屋里所有人都听清了。
我转向父亲:“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怕我重蹈覆辙,怕我为了护一个人,把自己搭进去。可我已经挡在她前面一次了,下一次呢?如果它真的打进家里来,你要怎么拦?用这块玉佩吗?还是靠时间停滞那一招?你能藏多久?”
父亲没动,也没开口。
“我不是非要当什么司音。”我顿了顿,“我是杨毅,这点不会变。但既然有些事避不开,那就只能往前走。你说昆仑扇碎片散在人间,那我就去找。我不靠它来找我,我要亲手把它拼回来。”
说完,我看向黎姿。
她站在那儿,白裙边沾了点雨水,发梢微湿,可眼睛亮得惊人。
“你说过,它能认主。”我说,“我现在不知道怎么用它,也不知道觉醒之后会变成什么样。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我不想再看着你一个人面对那些东西。”
她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出声。
“你不用劝我。”我苦笑了一下,“我自己都吓到了。可刚才那一瞬,我听见自己说话的时候,心里居然……有点高兴。好像终于找到了丢了很多年的东西。”
孟子晴慢慢走过来,站在我和黎姿之间。
她把玉佩攥在手里,指节泛白:“哥,周末学校组织去城西古寺研学,老师说那边挖出了几件唐代陪葬品,可能要移交博物馆。”
我皱眉:“你想说什么?”
“那地方偏,山路窄,信号差。”她说,“昨晚那种东西,如果真能钻进地里,说不定早就藏在那种老坟地里了。而且……”她顿了顿,“我能感觉到它的痕迹,虽然弱,但它留下过。”
我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在告诉我,那里有线索。
“你不怕?”我看着她。
“怕。”她承认,“可更怕你一个人去。”
父亲终于开口:“你们都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昆仑扇碎片不是普通的古董,它们会被封印,会被伪装,甚至会被其他灵物吞噬。你们贸然行动,只会引来更多注意。”
“我知道。”我点头,“所以我不打算莽撞。我会小心,会听黎姿的判断。你也说过,血脉相连的人对灵力有感应——那正好,你们两个都能帮我。”
父亲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走到书桌旁,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深蓝色的布包,递给我。
“这是护身符,不是武器。”他说,“带上它,至少能让低阶邪祟不敢近身。”
我没推辞,接过塞进了校服外套的内袋。
黎姿这时走上前,将手中的残片轻轻放在茶几上。她指尖掠过断裂的扇缘,一道极淡的光浮现,随即消散。
就在那一瞬,我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影子——不是实体,而是一闪而过的画面:风雪中,一名白衣少年执扇而立,身后站着一名红衣女子。他挥扇,天地变色,风卷残云,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她停驻。
画面消失了。
可我知道,那是我。
“它在等。”黎姿低声说,“等你把它找回来。”
孟子晴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自己房间:“我去收拾背包。周六早上六点出发,别迟到。”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肩上的伤没那么疼了。
父亲看着我,眼神复杂,最终只说了一句:“记住,活着回来。”
我点点头。
然后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扇骨,紧紧攥在手里。
后颈的红痕还在发热,像是某种回应,又像是无声的召唤。
我抬头看向窗外。
天边已经露出了灰白色的光,雨停了,树叶上的水珠正一滴一滴落下,砸在阳台的瓷砖上。
黎姿站在我身边,轻声问:“准备好了吗?”
我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城市轮廓,说:“走吧。”
她伸手接过我手中的扇骨,小心翼翼包进随身的布巾里。
我拉开书包拉链,把父亲给的布包放进去,顺手摸了摸内衬夹层——那里还躺着昨天美术课剩下的半截铅笔,橡皮擦已经被蹭得发黑。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没看是谁发的消息,只是把它塞进兜里,拉上了书包的拉链。
动作干净利落,像是终于做了一个拖了很久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