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光在茶几上跳了一下,像快没电的灯泡闪了最后一下。
孟子晴的手指还搭在门把手上,书包滑到肘弯,雨水顺着校服袖口滴在地板上。她看着我肩膀上的血渍,又看向黎姿——她站在茶几边,指尖的光已经散了,但那股安静的气场还在,像是教室后排从来不说话却总让人注意的那个转学生。
“哥?”她声音压得很低,“你……怎么了?”
我没动,也没回答。伤口一直在渗,衣服贴在皮肉上,一呼吸就扯着疼。父亲坐在柜子前,左手垂在身侧,袖口盖住了那道疤。他刚才说的话还在屋里飘着,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黎姿往前走了一步,想开口。
孟子晴忽然停住,整个人僵了一下。
她不是看我,也不是看父亲,而是盯着黎姿的脸。眼神变了,像是突然认出什么,又不敢确定。那一瞬,她的呼吸乱了半拍,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后。
“你……”她张了张嘴,又闭上。
黎姿停下脚步,没再靠近。
“上周美术课。”孟子晴忽然说,声音有点飘,“我画桃花,画着画着,手抖得厉害,颜料洒了一桌。老师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说没事。可我明明……没见过真的桃花。”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自己掌心:“还有前天放学,我骑车经过小区后巷,突然胸口发闷,像被人掐了一下脖子。我回头看了,没人。可那种感觉……就像有人在背后盯着我。”
屋里很静。空调吹着风,叶片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楚。
我盯着她。她平时大大咧咧的,从来不会说这种话。可现在,她说得认真,甚至带着点困惑,像是在拼凑一段自己都不信的记忆。
父亲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眉头动了一下。
“爸。”孟子晴转向他,“你们刚才说的……仙侠界、轮回、昆仑扇……是真的?”
“是真的。”父亲答得干脆。
“那黎姿……真的是从天上来的?”
“她是。”
孟子晴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离我很近。她伸手碰了碰我的手臂,动作轻得像怕弄疼我:“你疼不疼?要不要去医院?”
我摇头:“不用。”
“可你流了这么多血……”
“止不住。”我说,“普通的药没用。”
她咬了下嘴唇,没再劝。然后她抬头看向黎姿,眼神复杂:“那你为什么来找他?就为了让他想起来?让他变成什么……司音?”
黎姿轻轻点头:“他忘了三千年的事。我不能让他一直忘下去。”
“可他现在这样,算不算被逼的?”孟子晴声音高了一点,“他连扇子都打不开,连伤都治不了,你们却要他扛起什么三界因果?这公平吗?”
没人说话。
黎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声音很轻:“我不求他立刻接受。我只是……不能再等了。魔界的影子已经到了人间,他们不会再给时间。”
“所以你就让他受伤?”孟子晴站起来,语气有些冲,“文物展那天,他差点站都站不住!你还让他挡在前面?!”
“是我自己要挡的。”我开口。
她愣住,回头看我。
“不是她逼我。”我撑着沙发扶手,慢慢坐直,“那个穿风衣的人出手时,我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她受伤。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不想看到她有事。”
孟子晴怔住了。
她看着我,又看看黎姿,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她忽然转头看向窗户。
窗外是小区的绿化带,几棵矮树靠墙种着,枝叶被晚风吹得晃动。路灯照过去,影子在地上摇,像水波一样。
可她的眼神变了。
她的手指慢慢收紧,抓住了窗框边缘。
“不对。”她低声说。
“什么不对?”我问。
她没回答,只是盯着那片树影。她的太阳穴微微跳动,像是有根线在里头拉扯。她眨了眨眼,又眨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自己看到的东西。
“那边……”她指着绿化带角落,“刚才那棵树后面,是不是有东西在动?”
我们都顺着她视线看去。
树影正常摆动,灯光斜照,地面明暗交错。什么都没有。
“你是不是太累了?”我说,“你刚回来,淋了雨,可能眼睛花了。”
“不是眼睛花。”她摇头,声音发紧,“我刚才……看见一团黑影从树后滑过去。它不像人,也不像动物,移动的时候……像是液体在爬。”
我皱眉。
父亲缓缓起身,走到窗边,却没有直接往外看,而是侧身站在窗帘后,目光扫过外头每一寸阴影。
黎姿也动了。她走到孟子晴身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尖轻轻搭在她手腕上。
孟子晴猛地一颤。
“你干什么?”
“别动。”黎姿闭眼片刻,再睁开时,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红,“你的脉搏里有种波动……很微弱,像是被什么引出来的。你不是错觉。”
“什么意思?”我问。
“她能感知。”黎姿看向父亲,“血脉相连的人,对灵力残留会有反应。虽然很弱,但比普通人敏感十倍。她刚才感觉到的,可能是魔气残痕。”
父亲点头:“子晴从小就有这种反应。小时候她总说晚上做噩梦,梦见黑雾缠床。我以为是孩子胆小。后来她有几次放学路上突然呕吐、头晕,我都以为是低血糖。现在看来……是魔气路过时留下的余波。”
孟子晴脸色白了:“所以……我不是第一次感觉到这种东西?我是……被影响过?”
“不是影响。”黎姿纠正,“是预警。你的身体在提醒你危险靠近。就像鸟儿知道要下雨,鱼群知道海啸要来。你天生就有这种感应。”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孟子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它们。她喃喃道:“难怪……难怪我总觉得黎姿不像陌生人。刚才她走近的时候,我心里一点都不怕,反而觉得……像是见过很多次。”
她抬起头,看着黎姿:“你是不是……以前也见过我?”
黎姿沉默片刻:“我没见过你。但在仙界,司音有个姐姐,护他长大。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你给我的感觉……和她很像。”
孟子晴没说话,只是握紧了窗框。
外面的风忽然停了。
树影不再晃动,灯光凝固在地面。可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孟子晴的瞳孔猛地收缩。
“它又来了。”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们全都盯向窗外。
绿化带最深处,那棵歪脖子树的根部,泥土表面似乎泛起一圈涟漪。不是风吹的,也不是光影错位。那层土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底下顶了一下,微微隆起,又缓缓塌陷。
紧接着,一股极淡的腥气飘了进来——不是血腥味,而是一种腐烂的植物混着铁锈的气息,若有若无。
父亲迅速拉开抽屉,取出一块灰布包裹的玉佩,塞进孟子晴手里:“拿着,别松手。”
玉佩一入手,她浑身一震,像是被电流穿过。
“暖的……”她瞪大眼,“这块玉……怎么会自己发热?”
“它是护身符。”父亲低声道,“能压制邪气侵体。你现在的感觉,就是它在回应外界的威胁。”
孟子晴死死盯着那棵树根的位置。
她的呼吸变得很浅,但节奏稳定。她没有退,也没有喊,只是站着,像一根绷紧的弦。
“哥。”她忽然开口,声音冷静得不像她,“你记得上次我给你织的围巾吗?蓝色的,你说丑,不肯戴。”
我一愣:“记得。”
“那天下午,我在手工社织到一半,突然手抖,针扎破了手指。血滴在毛线上,染了一块。我当时就觉得……有人在看我,可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缓缓抬起手,把玉佩贴在窗玻璃上。
玉佩表面浮现出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正中央,一点暗红的光缓缓亮起。
“它在警告我。”她说,“那东西……还在下面。它没走,只是藏进了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