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姜疏月,在姜府深潭中挣扎求生,看惯了虚伪、背叛和倾轧。她利用人心,算计生死,心如铁石,只为自己挣一条活路。她可以冷眼旁观任何人坠入深渊,可以亲手将仇敌推入地狱。
可偏偏…
偏偏是这个男人!
这个愚忠到可笑、偏执到疯狂、曾视她如蝼蚁、又试图拖她下地狱的男人!
这个…在生死关头,会用身体挡在她前方的…蠢货!
这个…即将被主君亲手送上断头台、背负万世骂名、死得毫无价值、如同尘埃般被拂去的…忠犬!
凭什么?!
凭什么那些高高在上、满手肮脏的人可以安然无恙?!
凭什么这腔滚烫的、愚不可及的热血,要成为权力倾轧下最廉价、最污秽的祭品?!
凭什么?!
一股混杂着巨大愤怒、不甘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骨髓的物伤其类的悲凉,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冲垮了姜疏月所有冰冷的算计和漠然!
她猛地睁开眼!
那双冰封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从未有过的、如同地火般炽烈的火焰!那火焰并非温情,而是混合着被触动的恻隐、对不公的滔天愤怒、以及一种…棋手对即将被毁弃的、尚有价值的棋子的强烈不甘!
她低头,看着碗中那粘稠腥苦、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药膏。又猛地抬头,目光如同穿透墙壁,死死钉在西厢房的方向!
指尖捻着的那点药膏,被她狠狠地、决绝地甩回了碗中!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阿箬!”她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和不容置疑的冰冷命令,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夜色!
“去地窖!”
“把最里面那个…贴着‘霜’字封蜡的黑玉盒取来!”
“立刻!”
西厢房内,死寂如同沉甸甸的棺椁。浓烈的血腥、草药的苦涩、皮肉焦灼的恶臭,以及白日里滚水浇淋后残留的水汽腥臊,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凝固在冰冷的空气中。油灯的火苗在墙角唯一一张破旧的小木桌上跳跃着,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阴影,将斑驳脱落的墙壁和蛛网密布的房梁映照得如同鬼蜮。
姜疏月坐在离床榻几步远的一张摇摇欲坠的旧木椅上。粗布衣裙洗得发白,额角那道暗红的疤痕在昏黄跳跃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毒血。她微微垂着眼,手中无意识地捻着一枚边缘磨得极其光滑、触手生凉的骨针。这是生母留下的遗物,曾无数次在黑暗中刺入死穴,此刻却只是在她冰凉的指尖下无声旋转。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第一次真正地、毫无掩饰地,落在了床榻之上。
谢惊澜。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一尊被风雨侵蚀殆尽的、破碎的白玉雕像。白日里那场刮骨剜肉般的酷刑耗尽了所有挣扎的气力,此刻只剩下胸膛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起伏。冷汗浸透了他身上那件勉强还算干净、却同样粗陋的单薄里衣,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宽厚却异常嶙峋的肩背轮廓。那头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刺目的银发,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失去了白日的枯槁,竟显出一种奇异的、如同流淌的冰冷汞银般的光泽,凌乱地铺陈在沾着血污的简陋枕头上,几缕黏在汗湿冰冷的额角和脸颊。
姜疏月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
掠过他紧蹙的眉心,那里深深刻着几道痛苦的竖纹,如同被无形的枷锁死死禁锢。
掠过他高挺却苍白的鼻梁,鼻翼因微弱的呼吸而轻轻翕动,每一次都带着一种脆弱的生命力。
掠过他干裂发紫、失去了所有血色的薄唇,唇线紧绷,即使在昏迷中,也仿佛在无声地对抗着巨大的痛楚。
最终,定格在他紧闭的眼睑上。
浓密如霜雪的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两小片浓重的扇形阴影。那睫毛长得有些过分,此刻因汗湿而微微黏连,随着他微弱的呼吸极其轻微地颤动,如同濒死的蝴蝶最后一次扇动翅膀。眼睑下的皮肤因高热和剧痛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薄红,衬着周围死寂的灰败,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带着毁灭气息的…脆弱美感。
姜疏月的指尖捻着骨针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漂亮。
一个冰冷的、纯粹属于视觉判断的词,毫无预兆地闯入她的脑海。
不同于谷口血月下那白发染血、如同修罗降世般的凌厉凶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