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不同于破庙断梁砸落时那偏执疯狂、如同地狱恶鬼般的狰狞扭曲。

此刻的他，褪去了所有杀伐与暴戾的硬壳，只剩下这具被剧毒侵蚀、被重伤摧残、被酷刑折磨得支离破碎的躯壳。在昏黄的灯火下，在无边的死寂中，竟显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神祇堕凡般的脆弱与…纯净。

一种被彻底碾碎、毫无防备的…纯净。

屋内静得可怕。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谢惊澜那微弱到几近于无的、破碎的呼吸声，如同游丝般在死寂中飘荡。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残存的生命力，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浓重的痰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这声音，成了这方寸炼狱里唯一的、证明他还“存在”的微弱回响。

姜疏月静静地坐着，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像。她从未如此刻般，在绝对的寂静中，如此专注地“看”着一个人。看他的痛苦，看他的脆弱，看他被命运和主君联手推入绝境的狼狈。

袖袋深处，那张写着“东宫火漆”、“禁军内甲”、“替罪羊”、“铁证”、“钦差”的黄麻纸，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她的肌肤，也灼烫着她冰封的心湖。

愚蠢！

愚不可及！

为了那样一个凉薄的主君，将自己燃烧殆尽，落得如此下场！

愤怒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她的心脏。然而这一次，愤怒的深处，却掺杂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极其陌生的滞闷。

她想起了破庙那电光火石的一瞬！

那支淬毒的匕首！

那支刁钻的弩箭！

他毫不犹豫地挡在她身前时，玄甲冰冷的触感和那瞬间爆发出的、带着血腥气的巨大力量！

为什么？

一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本可以躲开！他本可以任由她去死！为了一个累赘人质？还是…一种深植于骨血里的、保护弱小的本能？一种属于“谢惊澜”这个人，而非“太子之刀”的本能？

这念头让她胸口那股滞闷感更加强烈。

就在这时——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痛苦呻吟，从谢惊澜紧咬的牙关中艰难地溢出。

他紧闭的眼睑下，那覆盖着浓密银白睫毛的眼球，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眉头锁得更紧，仿佛在昏迷的深渊中，依旧与巨大的痛苦和某种沉重的梦魇搏斗。一滴冰冷的汗水，顺着他苍白瘦削的侧脸轮廓，缓缓滑落，最终没入鬓角那片如同流淌汞银般的白发之中，消失不见。

姜疏月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捻着骨针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冰冷的骨刺硌着指腹，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她看着他。看着他因痛苦而微微颤动的长睫，看着他额角滑落的汗珠，看着他灰败死寂的脸上那抹挥之不去的脆弱。

袖袋里的黄麻纸如同毒蛇的信子，嘶嘶作响。

死了…太可惜了。

这个念头，不再仅仅源于冰冷的算计和“物伤其类”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