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瑾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回到临时行宫,挥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中。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他阴沉如水的面容。宋昭雪那句“男宠”如同魔咒,在他脑中反复回响,每一次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难以抑制的暴戾。
他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普天之下,谁敢对他如此说话?他应该立刻下令,将她囚禁起来,折断她的羽翼,让她彻底明白谁才是主宰!
可……为什么下不了手?
一想到她可能露出的绝望或憎恨的眼神,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慌。
“陛下。”低沉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是他的心腹近卫统领,也是跟随他最久的狼卫之一,名叫铁赫。铁赫身形魁梧,面容冷硬,此刻却带着一丝难得的迟疑。
“说。”顾怀瑾声音沙哑。
铁赫单膝跪地,沉声道:“属下僭越。方才……听到了些许动静。陛下可是为安国夫人之事烦忧?”
顾怀瑾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否认。
铁赫跟随顾怀瑾多年,从草原到中原,见证了他如何从备受欺凌的质子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帝王之位,也隐约知晓他与那位宋姓女子之间的纠葛。他斟酌着词语,谨慎开口:
“陛下,恕属下直言。安国夫人……与寻常女子不同。她心思缜密,性情刚烈,吃软不吃硬。昔日在她势弱时,尚能周旋于宫廷,甚至从陛下眼皮底下安然脱身。如今她手握‘昭华行’,富可敌国,暗中势力盘根错节,若强行逼迫,恐生变故,甚至……可能将她彻底推向对立面。”
顾怀瑾眸光一闪。铁赫的话,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担忧。他不怕宋昭雪反抗,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碾碎她的势力。但他怕……怕她恨他,怕她真的不惜一切代价逃离,甚至与他为敌。
“难道要朕向她低头?”顾怀瑾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不甘。
铁赫将头垂得更低:“陛下,猛兽驯服,亦需耐心与技巧,何况是……翱翔九天的凤凰?或许,换一种方式,效果会更好。”
“换一种方式?”顾怀瑾咀嚼着这句话,眸中神色变幻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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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被“护卫”在宅邸中的宋昭雪,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
那些看守她的禁军依旧在,但态度却恭敬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审视和压迫感。送来的饮食起居用度,也愈发精致周到,甚至开始询问她的喜好。
更让她意外的是,顾怀瑾没有再出现,也没有任何进一步的逼迫举动。
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宋昭雪更加警惕。她不相信那个霸道专横的男人会轻易放弃。他一定在酝酿着什么。
这日午后,她正在院中凉亭翻阅账册,忽闻前院传来一阵喧哗。不一会儿,福伯神色古怪地匆匆走来。
“姑娘,陛……他来了。”福伯压低声音,“还……还带了不少东西。”
宋昭雪蹙眉,合上账册:“带了什么?”
“像是……像是些日常用度,绫罗绸缎,珍玩古器,还有……几大箱子的书。”福伯的表情有些难以形容,“而且,他让随从都留在了前院,自己一个人提着个食盒过来了。”
一个人?提着食盒?
宋昭雪心中疑窦丛生。这又是什么把戏?
她起身,走到廊下,果然看见顾怀瑾独自一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而非彰显身份的龙袍),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束着,手中确实提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食盒,正穿过庭院,向她走来。
他今日的装扮,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倒颇有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气质,只是那通身的冷冽气场依旧不容忽视。
顾怀瑾走到凉亭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宋昭雪身上,不似以往的锐利逼人,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朕……我让人做了些江南的点心,送来给你尝尝。”他开口,声音竟比平日温和了些许,虽然依旧有些生硬。
宋昭雪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陛下这是何意?”
顾怀瑾似乎被她冷淡的态度刺了一下,抿了抿唇,提着食盒走上前,将其放在石桌上。他打开盒盖,里面是几样做工极其精致的糕点,荷花酥、杏仁酪、定胜糕……都是她昔日在大雍宫中时,偶尔会做的,也是他曾经表示过喜欢的。
“尝尝看,合不合口味。”他看着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甚至……讨好?
宋昭雪只觉得荒谬至极。这位刚刚踏平大雍、君临天下的新帝,此刻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提着点心来找她?这比他用强权压迫更让她觉得诡异和……警惕。
“陛下有话不妨直说。”宋昭雪不为所动,“不必玩这些迂回的把戏。”
顾怀瑾眸色暗了暗,似乎有些挫败,但并未动怒。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抬手,开始解自己腰间的玉带。
宋昭雪瞳孔一缩,下意识后退半步:“你要做什么?!”
却见顾怀瑾解下玉带后,又将外袍脱下,只着一身素色中衣,然后……他竟然开始挽袖子?!
“你不是说,”他抬起头,琉璃般的眸子直视着她,里面翻涌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和……一丝难以启齿的窘迫,“除非朕给你当端茶递水、暖床叠被的男宠,你才肯收了我吗?”
宋昭雪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他在说什么?!
顾怀瑾看着她震惊失措的表情,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又自嘲的弧度,继续用那种平静到诡异的语气说道:
“暖床叠被……或许还需些时日。但端茶递水,朕……我现在就可以学。”
说着,他竟真的拿起石桌上的茶壶,动作笨拙地想要倒水。那双手,本是执掌千军万马、批阅万里江山的手,此刻握着小小的茶壶,却显得格外僵硬和不协调。
“你……你疯了?!”宋昭雪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我是疯了。”顾怀瑾放下茶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锁住她,那里面不再有帝王的威严,只剩下一个男人最原始、最赤裸的情感,“从你离开京城那一刻起,我就疯了!这三年,我看着你一步步壮大,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我恨不得立刻把你抓回来,锁在身边!可我更怕……怕你恨我,怕你宁死不屈!”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和激动:“宋昭雪,我知道我手段卑劣,强取豪夺。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口中的‘感情’。但我放不下你!这万里江山,若无你在侧,于我而言,不过是更大的牢笼!”
他向前一步,逼近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偏执与哀求:“你说男宠……好!如果这是唯一能留在你身边的办法,那我当!”
“你……”宋昭雪被他这番话震得心神俱荡,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她设想过他无数种反应,暴怒,威胁,强行囚禁……却唯独没有想过,他会如此放下身段,甚至……如此卑微地说出这番话。
这真的是那个冷酷无情、杀伐决断的北狄狼王吗?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也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羞辱自己!”宋昭雪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心乱如麻,他的举动完全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和心理防线。
“这不是怜悯,也不是羞辱!”顾怀瑾转到她面前,强迫她看着自己,“这是我的心意!我知道我以前做错了太多,用错了方式。我现在改,行不行?你不喜欢被强迫,我不强迫你。你不喜欢皇宫,我们可以不住在宫里。你想做生意,‘昭华行’永远是你的。我只求你……别赶我走,让我留在你身边,哪怕……只是以一个……‘男宠’的身份。”
他将“男宠”两个字说出口时,脸颊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显然这对于他而言是极大的屈辱,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为了她,他愿意将自己踩进尘埃里。
宋昭雪看着他眼中那近乎绝望的认真和祈求,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胀痛,还有一种她不愿承认的……悸动。
她一直以为,他对她的执着,不过是帝王霸道的占有欲作祟。可此刻,他抛弃了所有的尊严和骄傲,只为了一个留在她身边的机会。
这真的是纯粹的占有欲吗?
“顾怀瑾,你……”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
“叫我怀瑾。”他打断她,目光紧紧锁着她,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或者……你愿意叫什么都可以。”
宋昭雪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他就那样站在那里,褪去了龙袍,卸下了帝王的光环,像一个做错了事、急于求得原谅的普通男子,倔强而又……可怜。
她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面对他的强权,她可以奋起反抗,可以冷嘲热讽。
可面对他如此直白、甚至有些笨拙的“低头”,她所有准备好的冷言冷语,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她该怎么办?
继续用最锋利的言语刺伤他,将他推开?
还是……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凉亭内,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两人相对无言,只有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一场关乎情感与尊严的拉锯战,在这一刻,进入了全新的,谁也未曾预料到的阶段。
宋昭雪看着眼前这个为她低下了高傲头颅的帝王,心中百转千回。
最终,她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复杂难明:
“先把衣服穿上吧,像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