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鲜”酒楼在京城声名鹊起,日进斗金,不仅为宋昭雪积累了丰厚的财力,更通过往来酒楼的各色人等,让她能隐约触摸到宫墙之外的脉搏。然而,就在她暗中经营自己退路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外交风暴,再次将她推向了命运的风口浪尖。
北狄王顾怀瑾,竟要亲自来访大雍!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自先帝时顾怀瑾“潜逃”回国,并迅速崛起夺位后,两国关系一直处于一种微妙而紧张的状态。边境虽因北狄内乱初定而暂歇刀兵,但彼此间的猜忌和敌意并未消除。此次顾怀瑾以国君之身主动来访,其目的为何,无人能知。
是炫耀武力?是试探虚实?还是真心想要修复关系?
大雍朝廷对此争论不休。主战派认为此乃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应严阵以待,甚至有人提出趁机扣押顾怀瑾,以雪前耻。主和派则认为这是缓和两国关系、重启边境贸易的良机,应以礼相待,探明其真实意图。
最终,在太皇太后和新帝的权衡下,决定以最高国宾之礼接待北狄王。无论其目的为何,大雍作为天朝上国,不能失了气度。
整个京城因此忙碌起来,鸿胪寺、光禄寺等部门更是忙得人仰马翻,筹备接待事宜。皇宫内外,戒备森严程度更甚以往。
尚膳监自然也接到了重任,负责部分国宴的膳食。宋昭雪作为掌司,更是被点名参与核心宴席的菜单拟定和部分关键菜品的监制。
她接到命令时,心中五味杂陈。那个曾与她在这深宫中有过无数纠葛的少年,如今要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踏入这座皇城。而她却要以一个臣子的身份,为他准备宴席。
命运,何其讽刺。
她强迫自己摒除杂念,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这是国事,容不得半点私人情绪。
北狄王驾临那日,京城万人空巷。百姓们挤在街道两旁,争相目睹这位传奇北狄新王的真容。
顾怀瑾骑着通体乌黑、神骏异常的北狄宝马,身着北狄王族的传统礼服,玄色为底,金线绣着狰狞的狼首图腾。他并未戴王冠,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面容依旧俊美冷峻,但眉宇间已褪去了昔日的青涩与隐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手握权柄、杀伐决断的帝王威严。那双琉璃般的眸子扫过人群,平静无波,却自带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身后跟着精锐的北狄卫队和使臣,马蹄铿锵,旌旗猎猎,气势惊人。
新帝李泓率文武百官,亲至宫门外迎接。两位年轻的君王,一个代表着中原王朝的传承与威仪,一个象征着草原部族的崛起与锐气,在宫门前首次会面。
“北狄王远道而来,朕心甚慰。”李泓依照礼节,率先开口,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顾怀瑾微微颔首,目光与李泓对视,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大雍皇帝陛下,久仰。”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虽都带着得体的笑容,但无形的气场碰撞,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当晚,盛大的国宴在太和殿举行。殿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但暗地里的波涛汹涌,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宋昭雪作为膳食负责人之一,隐在殿侧通往御膳房的廊道阴影里,能清晰地看到殿内的情形。
顾怀瑾坐在新帝右下首的尊位,姿态从容,应对得体。他与新帝、太皇太后、以及几位重臣交谈,言语间既不失北狄王的威严,也保持着对主人应有的尊重。他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被困质子宫、敏感易怒的少年,而是一个成熟、冷静、深不可测的君王。
只有在宫人奉上菜肴时,他的目光会极其短暂地扫过那些菜品,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旁人无法理解的波动。
当一道造型别致、名为“瑞雪丰年”的点心(用山药泥做成雪景,点缀着用各色食材雕刻的梅花、松柏)被呈到他面前时,他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顿。
宋昭雪的心,也随之漏跳了一拍。这道点心,是她根据记忆里顾怀瑾曾无意中提过的、北狄冬日景象所构思的,融入了她一点私人的……试探。
她看到顾怀瑾拿起银箸,夹起一块“松柏”,放入口中,细细品味。然后,他抬起眼,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殿侧廊道的方向。
那一瞬间,宋昭雪仿佛感觉到他的视线穿透了阴影,精准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
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将自己更深地藏入阴影中,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他认出来了。他知道了这道点心出自她手。
宴会继续进行,宾主尽欢的表面下,是各自的心思盘算。顾怀瑾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仿佛那短暂的目光交汇从未发生。
然而,在宴会接近尾声,宫人奉上漱口清茶时,顾怀瑾却忽然对着侍立一旁的高公公(新任的御前总管),用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御座附近几人听清的声音说道:
“贵国尚膳监的这位掌司,手艺确是精妙。这道‘瑞雪丰年’,倒是让本王想起了故乡的冬日景象,颇有意趣。”
他竟当众提到了她!语气平淡,像是随口夸赞,却让在场知晓内情的几人,心中俱是一震!
新帝李泓目光微闪,笑着接口:“北狄王喜欢便好。宋掌司确实心思灵巧。”
太皇太后端着茶盏的手稳如泰山,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眼底却是一片深沉。
皇太妃则微微蹙了蹙眉。
宋昭雪在廊道阴影里,听得清清楚楚,浑身冰凉。
他这是做什么?是单纯的夸赞?还是……故意的?要将她再次置于众目睽睽之下?
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如海,她永远也猜不透。
国宴终于在一片看似和谐的气氛中结束。北狄王被送至早已准备好的奢华宫苑休息。
宋昭雪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值房,只觉得比连续忙碌了几天几夜还要累。
她知道,顾怀瑾的到来,绝不会仅仅是为了这一场国宴。
真正的风波,恐怕才刚刚开始。
而她,似乎再一次,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漩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