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收拢的边缘,尘埃在梅香与鸢尾香的夹缝里浮沉。京澜垂着手,手腕上的红痕在冷光里泛着淡粉,像被容凛烙下的隐秘印记。他看着容凛俯身拾起垂落的银链,金属环扣碰撞的声响,在骤然安静的剧场里格外清晰,像是在叩击着两人之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纸。
阿哲躲在侧幕的阴影里,攥着幕布的手指泛白,直到听见锁扣松开的轻响,才敢松口气。可他看着舞台上那两道对峙的身影,心脏又悬了起来——容凛握着银链的手骨节分明,指腹摩挲着链身的纹路,那纹路是他亲手打磨的,刻着细碎的鸢尾花纹,和京澜颈侧的刺青如出一辙。
“花旦?”容凛忽然开口,丹凤眼微挑,戾气褪去几分,余下的是淬了冰的玩味,“京家班的名角,肯屈尊给我这个戏疯子当花旦?”
京澜轻笑一声,墨绿丝绒长袍的下摆扫过地面的墨线囚笼,他往前一步,鼻尖几乎要蹭到容凛的下颌。顶光落在他眼尾的银纹上,泛着细碎的光,像撒了一把星子。“容导的戏台,从来都不是谁都能上的。”他抬手,指尖轻轻勾住容凛颈间的檀木佛珠,佛珠的纹路硌着指腹,带着经年累月的温润,“何况,能和容导唱对手戏,是我的荣幸。”
容凛的呼吸顿了一瞬。他见过京澜在台上的模样,水袖翻飞,眼波流转,是活脱脱的俏花旦,一颦一笑都勾得人魂不守舍。可他更见过京澜台下的模样,清冷孤傲,像开在寒夜里的鸢尾,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唯独此刻,京澜的眼底盛着光,那光里只有他,像暗夜里唯一的星,亮得晃眼。
他忽然抬手,扣住京澜的后颈,力道不算轻,却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指尖触到颈侧刺青的纹路,粗糙的颜料质感混着皮肤的温热,让他的心尖颤了颤。“这场戏,没有剧本。”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沙哑的磁性,“唱砸了,可是要受罚的。”
“罚?”京澜挑眉,桃花眼弯成了月牙,他微微仰头,唇擦过容凛的唇角,像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容导想怎么罚?是用这银链捆着我,还是用那淬了鸢尾香的钢针,扎进我的骨头里?”
话音未落,容凛的吻便落了下来。没有缠绵悱恻,只有带着掠夺意味的急切,像渴极了的人终于找到了甘泉。京澜的呼吸一滞,随即抬手搂住容凛的腰,墨绿的丝绒长袍与容凛的玄色劲装纠缠在一起,像暗夜里生长的藤蔓,紧紧缠绕,密不可分。
侧幕的阿哲惊得捂住了嘴,险些叫出声来。他看着舞台上相拥的两人,忽然明白了什么——这场“武生刑”,从来都不是什么惩罚,而是容凛对京澜最直白的告白。那些银链、钢针、淬了香的竹笛,不过是他藏在戏服下的真心,笨拙又热烈。
吻罢,容凛额头抵着京澜的额头,喘息声交缠在一起。他看着京澜泛红的眼角,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厉害:“暗潮翻涌,戏台之下,从来都不太平。”他指的是地下剧场的规矩,是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是他们之间隔着的万丈深渊,“跟着我,会很危险。
京澜抬手,指尖轻轻擦去容凛唇角的颜料,眼底的笑意温柔得能溺死人。“从你把那支鸢尾花簪插在我发髻上的那天起,”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我就没想过全身而退。”
容凛的瞳孔骤缩。那支鸢尾花簪,是三年前他亲手雕的,藏了整整三年,直到昨夜才敢偷偷放在京澜的化妆镜前。他以为京澜不知道,却没想到,他早就放在了心上。
忽然,剧场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粗暴的叫骂。阿哲脸色一白,慌忙跑出来:“京澜哥,容导!是外面的人,说……说要砸了咱们的戏台!”
容凛的眼底瞬间覆上一层寒霜,他松开京澜,抬手将银链缠在掌心,竹笛被他握在手里,笛身上的钢针闪着冷光。他侧头,看了京澜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犹豫:“你先躲起来。”
京澜却摇了摇头,他俯身,拾起地上的水袖,轻轻缠在手腕上,眼尾的银纹在暗处泛着光。“我说过,”他轻笑一声,桃花眼里盛着与容凛如出一辙的狠劲,“这场戏,要唱到底。”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踹门的巨响。容凛看着京澜眼底的光,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释然,带着快意,带着终于找到同路人的狂喜。他抬手,握住京澜的手,银链与水袖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好。”
顶光骤然亮起,照亮了舞台中央的两道身影。墨绿与玄色交织,梅香与鸢尾香缠绕。门外的喧嚣声越来越近,可舞台上的两人,却像是听不见一般。
容凛的竹笛再次响起,这次的调子,不再是蛊惑人心的杂乱,而是京剧里最铿锵的《定军山》。京澜的水袖翻飞,踩着墨线的囚笼步,一步一步,踏得坚定。
暗潮翻涌,月圆之夜。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