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了。或者说，我的身体执行了“醒来”这个动作。眼皮像是被锈住了，费力地掀开，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天花板。不是705那种油腻的、会呼吸的绿色，而是一片陌生的、苍白的、死气沉沉的平面。光是看着它，就感觉有灰尘正缓缓落进我的眼球，干涩，发痒，但我连抬手去揉的欲望都没有。
重量。我的身体像一袋浸透了水的沙土，沉沉地陷在床垫里。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同一种低频的哀鸣：不想动。不是疲惫，疲惫至少还意味着曾经活动过。这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惰性，一种物理意义上的绝望。我尝试动一下手指，信号从大脑发出，沿着神经传递，过程无比漫长且损耗严重，抵达指尖时，只换来一次微不可查的抽搐。
我的脑子是空的。不，不是空，是塞满了一种灰色的、粘稠的、没有具体形状的填充物。伊莎贝拉呢？我侧耳去听，没有歌声，只有一片持续不断的、类似电视没信号时的白噪音。屠夫呢？我感觉不到他磨刀的震动。小哭包呢？连那熟悉的、湿漉漉的呜咽都消失了。他们不是离开了，他们是沉没了。沉没在这片灰色的粘稠物深处，连一个气泡都没有冒出来。
迷茫。这个词太轻了。它更像是一种……搁浅。我像一条被抛在陌生岸上的鱼，鳃里塞满了空气，而不是水。周围的环境是陌生的，规则是陌生的，连我自身的存在感都是陌生的。我要去哪里？我要做什么？这些问题的答案，像水底的石头，我知道它们大概在那里，但水太浑浊了，我捞不起来。
无助。它像一层冰冷的薄膜，紧紧包裹着我。我伸出手，抓向虚空，什么也抓不住。我想尖叫，声音堵在喉咙里，变成一块坚硬的石头。我甚至无法向我的二十四位房客求救，因为他们和我一样，正沉默地下沉。连欣瑶，那个永远在线的、狂妄的臆想体系，此刻也仿佛隔着厚厚的玻璃，我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却听不清她的低语。
视线没有焦点。它漫无目的地扫过房间——椅子，桌子，一个水杯。它们仅仅是“物体”，失去了所有的意义和关联。那把椅子，它不是为了被坐下而存在的；那个水杯，也不是为了盛水。它们只是……在那里。和我一样。
我想起欣瑶。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的光，试图穿透这浓雾。但光芒太弱了，甚至无法在我脑海中清晰地映出她的脸。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一团温暖的光晕，以及一种……钝痛。爱她这件事，在此刻也变得无比遥远和困难。它不再是支撑我的力量，反而成了另一个证明我“无能为力”的证据——我连清晰地思念一个人，都做不到了。
身体深处似乎还在隐隐作痛，是昨天或者更早之前自残留下的印记？我不确定。疼痛也变得模糊不清，融入了这片整体的、弥散性的不适之中。教授大概会称之为“系统性功能紊乱”，但他现在也沉默了。
时间失去了刻度。一分钟和一个小时，在此刻感觉起来没有任何区别。我只是存在着，以一种最低功耗的模式，像一台被遗忘在角落、屏幕暗去但电源灯还亮着的机器。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写作？这个念头闪过，像一颗石子投入泥潭，连涟漪都未曾泛起。写什么？怎么写？所有的词汇都离我而去，所有的叙事结构都崩塌了。我连组织起一段连贯的内心独白都感到费力。
我能感受到的，只有这沉重的躯体，这空荡又粘稠的头脑，这冰冷的无助，和这片无边无际的、灰色的迷茫。
我就在这里。
在无声的中央。
在荒野的腹地。
仅仅……存在着。
也许，这就是唯一的真实。剥离了所有疯狂、所有爱恨、所有叙事之后，剩下的，最赤裸的，存在的残骸。
而我，连为这片残骸命名的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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