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喘息未定,话音尚在耳畔。
卫云舒指尖一动,袖中银针归入暗袋,鞋尖内侧的备用针也已稳妥。
她起身,整了整月白襦裙的袖口,缓步走出清漪阁。
廊下风轻,她并未回头。
行至垂花门内三丈处,她忽停步,对迎面而来的青禾道:“去厨房说一声,我午后在园中赏花,若有人寻,便道我在紫藤架下等三小姐。”
青禾一怔,随即会意,低头离去。
卫云舒继续前行,步履不疾不徐。
她穿过两道月洞门,绕过假山叠石,径直走向花园西北角那片少人踏足的花径。
此处紫藤攀墙,枝蔓垂落如帘,遮蔽了内外视线,正是昔日柳氏与管家私会之地。
泥土潮湿,石板缝隙间生着青苔,踩上去无声无息。
她立于藤影之下,抬手抚发,将白玉簪略作调整。
簪身微凉,中空处隐有锐意,一如她此刻的心境——不再藏锋。
不过片刻,远处传来轻快脚步声。
杏黄襦裙的身影自回廊转出,卫云瑶提着裙角跨过门槛,目光四下游走,似在寻人。
她脸上挂着惯常的天真笑意,可步伐略滞,右手始终贴着袖口,仿佛护着什么。
“阿姐!”她走近,声音清脆,
“你怎的独自在此?丫鬟说你等我共赏海棠,可我方才去清漪阁,并未见你。”
卫云舒转身,眉目柔和:“我见此处幽静,便先来等候。你说这紫藤开得如何?比不得海棠娇艳,倒也别有一番风致。”
卫云瑶勉强一笑:“确是清雅……只是风有些凉,吹得人发冷。”
“是吗?”卫云舒轻声道,缓步上前,“你肩上落了花瓣,我替你拂去。”
她伸手,指尖掠过对方肩头,却顺势滑向袖口内侧。
触感果然异常——一层厚绢包裹,硬而扁平,藏于袖袋深处。
她不动声色收回手,退后半步,唇角微扬:“这园子里的风,总带着凉意。”
卫云瑶眼神微闪,下意识拢了拢袖子。
就在此时,卫云舒抬手,从发间抽出白玉簪。
簪尖在日光下闪过一道寒芒,如霜刃掠空。
她手腕微转,簪尖轻巧挑向卫云瑶右袖边缘,动作轻柔似理衣褶,实则精准无比。
“嗤”一声轻响,绢帕裂开一道细缝。
淡灰色粉末自破口簌簌洒落,触地即散,随风化作无形,只余一丝极淡的甜腥味,在空气中浮了一瞬,又迅速消弭。
卫云瑶脸色骤变,猛地后退一步,袖口慌乱掩住破损之处,指尖微微发抖。
卫云舒垂眸看着脚下泥地,那片药粉已不见痕迹,仿佛从未存在。
她缓缓抬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妹妹这帕子,倒是别致——不知是用来熏香,还是……迷晕阿姐?”
卫云瑶张口欲言,嗓音却卡在喉间,半晌才挤出一句:“阿姐……你在说什么?我、我只是带了安神香……母亲说近日心绪不宁,让我随身备着……”
“安神香?”卫云舒轻笑一声,“那你可知,真正的安神香是沉檀调和,色呈深褐,气味清苦。而方才洒出的,是‘软筋散’混了桂花粉,入口即麻,三刻钟内四肢无力,任人摆布。”
她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压低:“你袖中这包,分量足够放倒两个壮汉。用在‘心绪不宁’上,未免太过了吧?”
卫云瑶瞳孔剧烈收缩,额角渗出细汗,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卫云舒并不逼问。
她将银簪轻轻吹了吹,仿佛拂去尘埃,而后慢条斯理插回发间,动作从容如初。
“我听说,有些迷药,能让人昏睡三日不醒。”她语气平静,“若是用在不该用的地方……可是要掉脑袋的。”
卫云瑶终于颤抖起来,手指死死攥住袖口,指节泛白。
卫云舒直视她骤然失血的脸,声音更低:“你说,父亲知道他心爱的庶女袖中藏着杀人之物,会不会心疼?”
这句话如刀剜心。
卫云瑶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可对上卫云舒那双清澈却冷冽的眼,又瞬间溃败下去。
她想哭,想喊,想冲出去叫人,可她知道——此刻若惊动旁人,那包药粉的痕迹虽散,但银簪划破的绢帕仍在袖中,只要被搜出,便是铁证。
她动弹不得。
卫云舒看穿她的挣扎,却不给任何喘息之机。
“今日之事,暂且记下。”她转身欲走。
裙裾轻摆,留下一句飘在风中的话,“若你再敢动我一根手指……我不只会挑破你的帕子。”
脚步声渐远。
卫云瑶僵立原地,冷汗浸透里衣。
她低头看向袖口,那道裂痕如蛇口张开,露出内里残存的灰粉。
她颤抖着将破口往里折,用另一只手死死压住,仿佛这样就能抹去一切。
可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猎手。
她是被盯上的猎物。
卫云舒穿过花径,步履平稳。
她走过回廊,绕过水榭,行至主宅院门前,正遇青禾匆匆迎上。
“小姐。”青禾低声禀报,声音紧绷,“程氏那边传来消息,那缺指灰袍人已入城西破庙,与一名黑衣人接头,交出一封油纸包着的信。”
卫云舒微微颔首,目光沉静。
她抬手扶了扶发间白玉簪,簪尾微颤,寒光隐现。
风拂过裙裾,她迈步踏上台阶。
最后一级石阶边缘,一片落叶被风吹起,打着旋儿贴上她的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