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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玄牍

万劫噬道

接引苏砚进内门的李姓青年,面皮绷得像鼓皮,眼神却在苏砚腰间那破旧储物袋上溜了两圈,活像估量破烂市上货色的牙人。

  腰间那块锃亮的银牌堪称内门“脸面”,凝真期的气息含而不吐,却故意在苏砚身旁泄出一丝,震得苏砚气血微浮,算是下马威。“跟紧,掉队了喂了后山豢养的碧眼猞猁,可怨不得我。”李师兄的声音平板无波,脚下却步履如风。

  穿过那层水波荡漾的“掩灵阵”,苏砚身子一轻,随即又被更沉重的无形压力攫住。灵气是浓郁了,甜丝丝渗入肺腑,可这内门的空气里,似乎还掺着别的东西——一种更浓郁的等级森严和无声倾轧的味道。

  亭台楼阁在云雾里半遮半掩,飞檐斗拱在阳光下闪着冷峻的光,仙鹤清唳,更像是为这庞然巨物唱响的礼乐。百骸宗内门,锦绣堆下,谁知埋藏着多少枯骨。

  李师兄如识途老马,穿廊过户,嘴里的话像衙门书吏念誊黄册,精准又透着股子程式化的冷漠:“瞧见没?那三座山头,左边黑黢黢、煞气冲天的,是尸傀峰,炼尸弄傀,毒蛊阴煞,那地方,脚下的土都渗着尸油味儿,门人弟子眼神都跟淬了毒的棺材钉似的;玄符峰,画符布阵,星象卜筮,都在那扎堆,心眼子比符箓上的朱砂还多;百草峰,丹炉火旺,灵田飘香,和气生财?呸!一颗凝真丹能榨干你三辈子的积蓄,骨头渣子都得给你炼成丹灰。”

  他话锋一转,斜睨着苏砚那身洗得发白的外门袍子,嘴角掠过一丝衙门胥吏看乡下泥腿子般的哂笑:“至于你,刑律堂的朱砂笔一批,归庶务堂了,属戒律院那帮活阎罗管着。内门两等:凡蜕期,皮囊里塞的还是凡胎俗骨;凝真期才勉强算个人物。记牢了,多看多错,多问招祸,夹紧尾巴,兴许能多喘几天气。”

  苏砚心头沉甸甸,这内门的光鲜,不过是刷了层金粉的森罗殿。

  引至一片灰扑扑、灵气稀薄得如同兑了水的劣酒般的院落群。李师兄甩手丢来一块温润白玉牌,上刻“庶务·丙七”,字迹方正呆板,透着官样文章的死气。

  “丙字七号,自己寻摸。牌子是命根子,门户、份例、某些‘暗门子’,全指着它。丢了?”他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儿,“戒律院的黑牢里,有的是空位。”话音未落,人已化作青烟遁走,溜得比收了黑钱的衙役还快。

  苏砚攥着冰凉的玉牌,掌心沁出冷汗。找到了“丙字七号”,玉牌贴上乌木门扇,微光闪,门无声滑开。屋内倒还齐整,一床一桌一蒲团,墙角点着劣质安神香,烟气袅袅,味道冲得像庙里劣质线香混了劣质熏肉。

  苏砚刚盘腿坐上硬邦邦的蒲团,试图运转《静心清灵诀》,识海里那血色玉影就微微一荡,如同往装满清水的碗底丢进一颗老鼠屎,灵气吸纳顿时滞涩,心神也浮躁起来。这东西,果然是个惹祸招灾的瘟神。

  清静?那是内门老爷们才配享的福分。庶务堂领份例的日子,苏砚刚抱着那几套浆洗得发硬、青色染料都透着一股子廉价气的内门袍子,一瓶丹药表面坑洼不平、灵气淡薄如寡水的下品聚气丹,还有十块灵气稀薄、颜色晦暗的下品灵石出来,就被三条人影堵在了堂口那株半死不活的老槐树荫下。

  领头的王师兄,一张马脸拉得比驴还长,觑着苏砚的眼神,活像当铺朝奉打量一件赝品。“嗬!这不是咱内门新晋的‘功臣’苏师弟嘛?”王师兄凡蜕七层的气息有意无意地压过来,像块浸了脏水的破抹布捂人口鼻。

  他又拖长了腔调,阴阳怪气,“凡蜕三层?啧啧,你这功劳……莫不是替哪位贵人顶了雷、背了黑锅,才换来这块牌子吧?”旁边两个哼哈二将,一个抱着膀子,嘴角噙着冷笑,像看猴戏;一个捏着指节咔咔作响,往前逼了一步:“王师兄明鉴!小子,内门水深,新来的得懂规矩。让咱哥几个‘掂量掂量’,看看你这‘功勋’是镶了金还是糊了屎,省得日后没个轻重,冲撞了贵人!”

  “掂量”二字刚落,王师兄屈指一弹!一道灰扑扑、带着墓穴阴湿霉味儿的气劲,“嗤”地噬向苏砚肋下章门穴!。苏砚寒毛倒竖,想闪,可三层对七层,差距太大。

  灰气“噗”地撕裂微薄真气,狠狠凿在穴位上!“呃——!”苏砚半边身子瞬间麻痹,剧痛袭来,人被撞得倒飞出去,脊背“哐当”砸在青石照壁上,喉头腥甜。

  王师兄掸了掸手指:“啧,果然不中用。记着,在内门,是虎也得趴着!再不长眼珠子,”他指了指不远处巡逻路过、目不斜视的内门守卫,“戒律院的黑牢,可比这儿凉快。”三人扬长而去,留下苏砚蜷在墙根。周围目光如针毡。功劳牌匾?不过是块遮羞的破布。

  没过两日,庶务堂苦着脸的孙管事,眼皮没抬,甩手丢给苏砚一枚冰凉玉简和一块沉甸甸、刻着狰狞小鬼头的黑铁令牌。“外门弄过敛尸录档?正好。内门凡蜕弟子有个‘马高镫短’,遗言笔录、物件勘验,归你了。地界儿还在‘往生窟’,内门那片。牌子拿稳,玉简里是章程。好好干,”孙管事端起香茗吹了吹,“‘前程远大’。”那“远大”二字,带着停尸房的阴冷霉味。

  苏砚掂量着冰凉刺骨、小鬼头硌手的铁牌,心里透亮。这是把他精准塞回最肮脏、最阴晦的臭水沟里,堵口、监控、断念想,一举三得。内门“往生窟”,深藏后山终年云雾不散的阴森山坳。守卫眼神空洞,腰间法器寒光闪烁。尸体死状千奇百怪,残留灵力狂暴,怨气凝结。苏砚埋首于冰冷尸首、怨毒遗言、沾血碎肉的零碎物件间,像个阴曹边缘的蹩脚文书。指尖触碰到亡者,识海血玉虚影便如嗅到血腥的蚂蟥般一颤。

  这夜,月隐云中。苏砚盘坐蒲团,忍着闷痛运转《静心清灵诀》。玉影暂蛰。心神将沉之际,异变骤起。识海血玉虚影爆发出捕快锁拿般的冰冷吸力。苏砚神魂“嗡”地一震,被硬生生拖拽出去。

  眼前景象剥落。他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粘稠如腐烂血豆腐的暗红虚空。脚下是凝固的、散发铁锈腥气和脏器腐败甜腻的暗红“地面”。头顶是厚重如凝固血浆的暗红天穹,唯有一条条巨大、扭曲、缓缓蠕动的污秽血河。空气中充斥着绝望呐喊、怨毒诅咒、贪婪嘶吼……像亿万冰冷食尸甲虫啃噬神魂。

  这血玉内部,是一片孽力淤积、罪业沸腾的污浊渊薮。苏砚神魂剧痛欲裂。就在意识将溃之际,《静心清灵诀》经文自生感应。清冷银辉如污血沼泽中亮起一豆坚韧风灯,护住意识核心。

  “杀…夺…恨…”亿万厉鬼尖啸冲击灯焰。濒临崩溃边缘,苏砚神魂生出冷酷“洞察”。他看清了渊薮结构:污秽血河、暗红大地、疯狂嘶吼……构成了无数道扭曲狰狞、烙印虚空的血色文书。

  这些文书,用世间最污秽的墨汁如怨恨、恐惧、罪孽,在虚空羊皮卷上歪歪扭扭记录着被吞噬生灵生命最后刹那的业力形态——杀戮刀痕、掠夺爪印、背弃烙印、贪婪无底洞、嗔怒焚天火……每一份“业”,都像被暴力拓印下的、浸透原主最后执念、力量碎片、毕生所学扭曲畸变而成的残缺秘卷。

  这血玉,是一座孽力档案司。它将生命最后的浓烈“业”如同刑房犯由铭牌刻封存。苏砚神魂在风灯光晕下,如同被丢进浩瀚、混乱、布满蛛网尘埃与蠹虫的陈旧档案库的抄书小吏。

  他秉着微弱的“烛火”,艰难“翻阅”最近的“孽力文书”。他看到一道扭曲如盘踞毒蛇、散发阴冷湿滑与无尽饥渴的暗红文卷——赵琛的贪婪吞噬之业。“辨识”边缘,有几行鬼画符般潦草扭曲的线条,依稀是《阴煞锻骨功》被贪婪扭曲后的残缺图谱。

  更有一股被瞬间抽干的极致恐惧感,化作冰冷文字烙印刺来。他又看到一道狂暴如炸雷、赤红刺目、卷面燃烧余烬的文卷——属于胸口焦黑的外门弟子。卷宗内封印狂暴雷火虚影,残留毁灭天威气息。甚至在角落淤泥里,瞥见一角黯淡、透着一股子磐石般执拗守护意味的淡金色残片——属于一个为护同伴而死的无名弟子。虽弱,却坚韧,内蕴一丝厚重守护的残缺道痕。

  这血玉的金手指,绝非天降馅饼的神功秘籍,而是——孽海玄牍。它向苏砚强行敞开这座无尽罪业孽力构筑的污秽档案司,让他在清灵诀“风灯”的微弱庇护下,冒着神魂被污浊同化的巨险,艰难“解读”那些由生命最后疯狂书写的孽力残卷。

  窥见死者最刻骨铭心的情绪烙印、力量爆发的碎片轨迹、功法扭曲的断章残篇、生死关头迸发的刹那灵光。这不是馈赠,而是一项需要极高悟性、强大定力去破译、剥离、重组,如同滔天孽海中淘洗金沙的凶险考验。

  风险骇人听闻,心神稍懈,被孽力沾染一丝,轻则神魂蒙尘。重则意识沉沦,化作孽海新卷宗。但若能沉心静气,如老吏断案剥茧抽丝,从“孽力残卷”中剥离拼凑出哪怕一丝有用的“道痕碎片”——功法诡迹、力量特性、天地顿悟——都将成为他仙途泥潭中,独一无二的生存资本。

  苏砚神魂在无边孽海中苦苦支撑,如狂风巨浪里守护火种的老水手,贪婪谨慎地“解读”赵琛“贪婪孽卷”中断裂扭曲的图谱,榨取阴煞之气的流转路径……煎熬许久,清灵诀焰芒摇曳黯淡,神魂几近枯竭,一股强悍冰冷斥力将他狠狠弹出污浊档案司。

  神魂归位!苏砚猛地睁眼,汗透重衫,脸色惨白,头痛欲裂。眼底深处,劫后余悸外,一簇压抑着、带深渊寒气的火焰已然点燃。他抬起微颤的手,五指虚握,意念沉入识海玉影,沟通那丝烙印神魂的扭曲轨迹。

  一缕极其微弱、淡若烟尘、带着阴冷黏腻腐朽气息的灰黑气流,如同抖落的陈年血痂碎屑,在他指尖悄然浮现,诡异地盘旋半息,发出细微“嘶”声,旋即消散——这正是他从“贪婪孽卷”图谱残片中,耗费心神拼凑模拟出的《阴煞锻骨功》此时的它微弱如风中残烛,却阴毒诡谲,看着就煞气四溢。

  孽海玄牍,以罪证道。前路凶险,但这于污浊孽障中淘洗秘法的诡道,已在漆黑绝壁凿开渗出幽光的裂隙。再看内门那阴森“往生窟”,凡蜕弟子尸骸,在苏砚眼中,已变成封存混乱秘辛、等待解读的孽力卷宗,价值变得诡异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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