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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守

万劫噬道

冰冷的牛筋索深深勒进苏砚的手腕,浸透了桐油的绳索散发出刺鼻的腥气,每一次推搡都让粗糙的纤维摩擦着皮肉,留下火辣辣的痛楚。他被几名面色不善的弟子粗暴地押解着,穿过百骸宗外院破败的巷道。夜风呜咽,卷起地面的沙砾扑打在脸上,带来细碎的刺痛,却远不及周遭投射而来的、混杂着惊惧、猜忌与赤裸贪婪的目光更让他如芒在背。刑律堂的殿宇在惨淡月色下矗立,青石垒砌的墙体泛着幽冷的寒光,门楣上悬挂的青铜獬豸兽首在阴影中龇牙欲裂,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下噬人。

  执法长老枯槁如老树皮的脸上嵌着一双浑浊却偶尔闪过精光的眼珠,他端坐堂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石椅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听完弟子们添油加醋、唾沫横飞的禀报,他那浑浊的眼珠在苏砚苍白的面容和被粗布紧裹、兀自透出妖异血光的玉石上缓缓扫过,最终定格在玉石上,一丝难以察觉的炽热被迅速压下。他枯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并未言语,只挥了挥干瘦如鹰爪的手,示意众人噤声。随即,他起身,宽大的灰袍几乎不带动气流,如一道阴风般悄无声息地飘入了后堂深处那片更浓重的黑暗。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流淌,只有油灯灯芯燃烧的噼啪声清晰可闻。苏砚被捆缚着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寒气透过单薄的衣物直透骨髓,心却悬在半空,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如擂鼓。终于,执法长老的身影再次浮现,面无表情,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堂主有令,尔等速退,此事由堂主亲审。”

  喧嚣顿止,沉重的脚步声远去。空旷阴冷的刑律堂内,只剩下苏砚粗重的呼吸和地上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邪玉。执法长老枯瘦的手掌如同冰冷的铁钳,猛地抓住苏砚肩头,一股沛然巨力传来,苏砚只觉眼前景物急速飞掠,耳边风声呼啸,转瞬间已被带至刑律堂后一处更为幽僻的静室。室内弥漫着一股陈年檀香混合着尘埃的沉闷气味。

  静室中央,一名身着玄色暗纹长袍的中年男子背身而立,身形渊渟岳峙,气息沉凝似万载寒潭,正是刑律堂堂主。他缓缓转身,面容古井无波,目光却如实质的寒冰利刃,瞬间穿透苏砚的皮囊,仿佛要将他神魂深处的秘密都剜出来审视。

  执法长老垂手侍立一旁,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刑律堂堂主的目光在苏砚脸上停留片刻,那目光冰冷、审视,带着居高临下的漠然,最终精准地落在那块粗布包裹的玉石上。他并未开口,只是袖袍似不经意地微微一拂,一道肉眼可见的、半透明的淡青色涟漪瞬间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轻柔却坚韧地笼罩了整个静室,隔绝了内外一切声息——通窍期修士的隔音结界,信手布下,举重若轻。

  “此物凶戾,非你所能持。”堂主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宣判,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青石地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交出来,可免你死罪,允你入内门修行。”

  苏砚心念如电光疾转。方才在被押解途中,那深入骨髓的恐惧间隙,他已然惊觉——自己识海深处,竟悄然悬浮着一枚与那血玉分毫不差的虚影。它虽无实体,却同样散发着那诡异而坚韧的微弱脉动,如同第二颗心脏在神魂深处悄然跳动。

  这发现让他惊骇欲绝,却也在绝望的深渊中撕开了一丝明悟的缝隙:此物诡异莫测,强留手中,无异于怀抱随时爆裂的炸药。眼前这位堂主看似许诺,实则暗藏杀机,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是冰冷的算计。若不交,下一刻便是雷霆万钧,尸骨无存。

  “弟子……遵命。”苏砚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与刻意流露的惶恐顺从。他艰难地挪动被捆缚的身体,示意地上的粗布包裹。

  执法长老如鬼魅般上前,枯瘦的手指隔空一引,粗布散开,露出其中妖异血光流转、表面暗红纹路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的玉石。他取出一方非金非玉、通体刻满繁复玄奥符文的墨色匣子,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虚托着玉石,如同对待剧毒之物,迅速将其纳入匣中,严丝合缝地合拢。匣身符文骤然亮起幽光,如同活物般流转不息,瞬间将那股令人心悸的邪异气息彻底封禁。

  刑律堂堂主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随即目光再次落在苏砚身上,那目光仿佛带着千钧重压,让苏砚几乎喘不过气。他踱步近前,玄袍下摆拂过冰冷的地面,无声无息。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峦压下,令苏砚骨骼都在呻吟。

  “持静守中,和光同尘。”堂主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某种玄奥的韵律,如同古老的钟磬之音,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击在苏砚的心神之上,直透识海深处,“锋芒过盛,必遭其咎。于浊世中藏锋,方为存身之道。”这八字真言,既是告诫,更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话音未落,堂主骈指如剑,指尖萦绕着一抹极其淡薄的青芒,快得超越了苏砚目力所及。他只觉眉心骤然一凉,仿佛被一滴深秋的寒露点中。

  “嗡!”

  识海轰然剧震。如同投入一颗星辰,涟漪狂涌。一篇古朴玄奥的法诀文字,字字如星辰烙印,闪烁着清冷光辉,清晰地呈现在意识之中——《静心清灵诀》。此法诀意境空灵,直指本心,字里行间流淌着清心凝神、固守灵台、涤荡外魔的玄妙意境。

  “记住今日之言。”堂主收回手指,那指尖的清光悄然散去,他转身,玄袍背影融入静室的阴影,不再看苏砚一眼,仿佛他已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执法长老上前,冰冷的手指划过牛筋索,绳索应声而断。苏砚手腕上留下深紫色的瘀痕,火辣辣地疼。

  翌日,刑律堂冰冷无情的裁决便如同寒风般刮遍了外院:“外门弟子赵琛,贪念作祟,强夺同门所获凶邪之物,终遭反噬,咎由自取。外门弟子苏砚,身陷邪物操控,心神受惑,然能及时醒悟,主动上交凶物,消弭隐患,其行可悯,其功可勉。念其有功于宗门,特准擢升内门修行。”

  裁决寥寥数语,便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危机、一具狰狞的枯尸、一枚妖异的邪玉,尽数化为了一场意外与功劳。苏砚的名字,伴随着“内门弟子”的新身份,第一次真正进入了百骸宗诸多势力的视野。那些投射而来的目光,或冰冷审视,或暗藏猜忌,或带着探究的灼热,如同无形的丝网将他缠绕。

  苏砚低垂眼睑,默默整理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袖,遮住手腕上刺目的勒痕。识海中,《静心清灵诀》的清冷光辉与那枚静静悬浮、兀自脉动的玉影虚影交织。劫后余生的茫然如同潮水般涌来,前路迷雾重重,踏入内门,不过是踏入了一个更大、更凶险的漩涡。

  然而,在那片沉沉的迷茫深处,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热流却在悄然滋生——是那玉影带来的奇异力量?还是绝境逢生后,于死寂灰烬中重新燃起的一点不甘就此沉沦的星火。他握了握拳,指尖陷入掌心,传来一丝痛楚,也带来一丝无比真实的……活着的感觉。前路未卜,但这条命,终究是暂时攥在了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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