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之后的拂云苑，守卫比以往森严了数倍，明哨暗岗，如同铁桶一般。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虽已散去，但那夜的惊心动魄，却如同烙印，刻在每个人的心底。
宋听禾表面依旧平静，照常看书、习医，甚至过问内务府的事务，只是眉宇间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开始更加系统地学习毒理与解毒，翻阅那些谢凛送来的、记载着各种阴私手段的孤本，甚至向沈医女请教一些江湖上的保命技巧。她知道，躲在谢凛的羽翼下并非长久之计，她必须拥有自保的能力。
谢凛似乎也更忙了，那夜的刺杀触及了他的逆鳞。朝堂之上，他以雷霆手段清洗了几家与北狄或有牵连、或是在此次事件中立场暧昧的官员府邸，一时间，京城权贵人人自危，噤若寒蝉。他回府的时间更晚，身上时常带着挥之不去的肃杀之气。
但无论多晚，他总会来拂云苑看一眼。有时她已睡下，他便只在窗外驻足片刻；有时她还在灯下苦读，他便进来，沉默地坐在一旁，或是喝一盏她备好的茶，间或问一句她的安危，或是听她说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两人之间的话依旧不多，但一种无言的默契却在悄然滋生。他知晓她的努力与成长，她感知他的压力与守护。
这日，宋听禾正在查看一批新送来的药材，常嬷嬷引着一位面生的嬷嬷进来，说是宫中德高望重的贤太妃身边伺候的老人。
“老奴给县主请安。”那嬷嬷态度恭敬，却自带一股宫中积威，“太妃娘娘听闻前几日王府不太平，县主受惊了，特命老奴前来探望，并送上些安神的药材，望县主保重凤体。”
贤太妃？是先帝晚年颇为敬重的一位妃嫔，性情温和，与世无争，常年礼佛，在宫中颇有清誉。她为何会突然派人来？
宋听禾心中警惕，面上却带着得体的微笑：“有劳太妃娘娘挂心，听禾一切安好，请嬷嬷代为谢过娘娘厚赐。”
那嬷嬷又道：“太妃娘娘还让老奴带句话给县主。”她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娘娘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县主如今声名鹊起，又得王爷看重，难免惹人眼红。有些事，急不得，也……不必事事躬亲，当以自身安危为重。”
这话听着是关心提醒，实则隐含告诫，让她收敛锋芒，莫要过多涉足朝堂实务。
宋听禾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温言道：“太妃娘娘教诲的是，听禾记下了。还请嬷嬷回禀娘娘，听禾感念娘娘关爱，定当谨言慎行。”
送走那嬷嬷，常嬷嬷蹙眉道：“县主，贤太妃向来不理世事，此番派人前来，怕是……有人借她之口，敲打县主。”
宋听禾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盆经历风雨却愈发青翠的石斛，淡淡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既选择了这条路，便料到会有今日。只是没想到，连深宫中的太妃都被惊动了。”
她想起那夜谢凛染血的袖袍和紧握她手腕的力度，心中一定。只要他信她，护她，这些明枪暗箭，她便无所畏惧。
晚膳时，谢凛过来，宋听禾便将贤太妃派人前来之事，以及那番“提醒”，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谢凛听完，神色未变，只问：“你怎么想？”
“听禾以为，太妃娘娘此言，虽是好意，却未必全然为听禾着想。”宋听禾放下玉箸，目光清正，“听禾所做之事，问心无愧，于国于民有利。若因惧怕‘木秀于林’便畏首畏尾，岂非辜负了王爷的信任，也辜负了自己所学？更何况，听禾并非孤身一人。”
她最后一句，意有所指。
谢凛抬眸看她，烛光下，她眼神坚定，带着一种不容折弯的韧性。他想起她遇刺时的镇定，想起她如今处理事务的沉稳，想起她此刻毫不退缩的态度。
他的小雀儿，翅膀是真的硬了。
“说得不错。”他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赞许，“本王既准了你做这些，便无人能动你分毫。至于那些闲言碎语……”他冷哼一声，未尽之语中带着冰冷的杀意。
宋听禾心中微暖，知道他这是明确表态，会为她撑腰。
“不过，”谢凛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她依旧略显单薄的身子上，“自身安危，确需谨慎。明日，让影再挑几个身手好的女暗卫到你身边。”
这是要将她的安全级别提到最高。宋听禾没有拒绝，她知道这是必要的。
“谢王爷。”
用罢晚膳，谢凛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踱步到书案前，目光扫过她正在整理的一叠关于各地药材分布的笔记。
“你对这些地方物产，倒是了解甚详。”
宋听禾跟过去，答道：“医者需知药性，亦需知药材来源。了解各地物产，于编纂医册、调配药材皆有助益。再者，”她顿了顿，轻声道，“或许将来，于王爷治理地方，也能有些微末参考。”
她这话，已是将自身所学与他的政事隐隐联系了起来。
谢凛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却伸手拿起她搁在笔山上的那支她常用的狼毫笔。笔杆上，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过几日，随本王去一趟西山皇庄。”他忽然道，“‘龙骨水车’已试制成功，效果颇佳，你去亲眼看看。”
他又在为她创造机会，让她接触实务，积累声望。
“是。”宋听禾应下，看着他手中那支笔，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谢凛将笔放回原处，指尖似是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背，带来一阵微麻的触感。
“早些歇息。”他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宋听禾独自站在书案前，看着那支被他触碰过的笔，手背上那微麻的感觉久久未散。
涟漪已起，渐成浪潮。
而她与他，在这浪潮之中，越靠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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