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使者之事后，宋听禾“博闻强识”的名声悄然在京城上层流传开来。连带着她主持编纂的《时疫防治概要》也受到了更多关注，太医院甚至主动派人前来接洽，希望能共同参与，将此书推广至全国。

宋听禾并未居功，依旧沉心于拂云苑的一方天地，只是手中的事务愈发繁杂。除了医册，谢凛偶尔也会将一些涉及民生、但不甚紧要的奏报副本让人送给她看，似乎有意让她了解地方治理的细节。

这日，她正对着一份关于江南漕运粮食霉变的奏报蹙眉思索，常嬷嬷引着一位客人来访。

来人是苏婉。多日不见，她清减了些，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愁绪。

“婉儿？”宋听禾有些意外，连忙请她坐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婉未语泪先流，抓住宋听禾的手，哽咽道：“听禾姐姐，救救我父亲！”

原来，苏婉的父亲，那位吏部苏郎中，因性情耿直，在太尉倒台后的朝局清洗中，被牵连进一桩陈年旧案，虽无确凿证据，却被停职查办，苏家上下惶惶不可终日。

“姐姐，如今只有你能在王爷面前说得上话了！求求你，帮父亲美言几句，他真的是被冤枉的！”苏婉泣不成声。

宋听禾看着好友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复杂。她与苏婉交好，苏郎中其人她也略有耳闻，确实是个清廉耿介的官员。于情于理，她该帮。

可她也深知，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谢凛最厌恶后宫（或者说，内宅）干政。她若贸然开口，不仅可能救不了苏家，反而会引火烧身，破坏她与谢凛之间目前微妙的平衡。

她扶起苏婉，递过手帕，柔声道：“婉儿，你先别急。此事我已知晓，但王爷行事，自有法度章法。我若贸然去说，恐适得其反。”

苏婉抬起泪眼，眼中满是失望：“姐姐如今是县主了，难道也……”

“并非如此。”宋听禾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坚定，“正因我是永宁县主，更需谨言慎行。不过，你既来找我，我也不会坐视不理。你且回去，将你所知的、关于那桩旧案的细节，尤其是能证明苏大人清白的蛛丝马迹，仔细回想，写下来给我。或许，能从其他方面想想办法。”

她不能直接求情，但可以提供线索，或者寻找其他途径，在不触及谢凛底线的前提下，施加一些影响。

苏婉将信将疑，但见宋听禾神色认真，不似推诿，只得点头应下。

送走苏婉，宋听禾独自在书房坐了许久。窗外，那盆石斛在夕阳下舒展着叶片，暗香浮动。

权力是一把双刃剑。她享受着它带来的庇护与便利，也必须承受它带来的抉择与风险。

晚膳时分，谢凛过来，神色如常。用膳间，宋听禾并未提起苏家之事，只是如同往常一般，与他讨论了几句江南漕运粮食防霉的可行之法，引用了几个从医书中看来的、关于干燥防腐的例子。

谢凛听得认真，末了，看了她一眼：“你倒是对这些琐事上心。”

宋听禾替他布了一箸菜，语气自然：“王爷曾说，治国如医人，需通盘考量。漕运关乎京城粮食安危，亦是国本，听禾既看到，便多想了想。”

谢凛未再说什么。

翌日，宋听禾让常嬷嬷通过隐秘的渠道，将苏婉整理的一些关于那桩旧案的疑点，不着痕迹地递给了御史台一位以刚正不阿著称的御史。

又过了几日，谢凛在翻阅奏章时，看似随意地问了她一句：“吏部那个苏明远，你如何看？”

宋听禾心中一跳，知道他已经察觉了她的动作。她放下手中的药杵，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听禾与苏家小姐有旧，对其家事略知一二。苏大人为人，据闻清正，但具体政绩如何，听禾身处内宅，不敢妄断。只是觉得，若因莫须有之罪名使得能吏蒙冤，亦是朝廷损失。”

她既承认了与苏家的关联，又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只从“朝廷损失”的角度委婉进言，未有任何求情之语。

谢凛盯着她看了片刻，眸色深沉，最终只淡淡道：“本王知道了。”

他没有给出明确答复，但宋听禾知道，他听进去了。

不久后，苏郎中的案子被重新审理，查无实据，官复原职。苏家感激涕零，苏婉再次登门道谢，这次是真心实意的喜悦。

“姐姐，此次多亏了你！”苏婉拉着她的手，眼圈又红了，这次却是高兴的。

宋听禾微笑着摇头：“是苏大人自身清廉，方能逢凶化吉。我并未做什么。”她顿了顿，看着苏婉，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提醒，“婉儿，经此一事，你当明白，朝堂风云变幻，日后行事，需更加谨慎。”

苏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送走苏婉，宋听禾走到窗边，指尖轻轻拂过石斛冰凉的叶片。

她帮了苏家，并未触怒谢凛，反而似乎让他看到了她处理事情的分寸与手腕。这其中的度，她把握得恰到好处。

然而，她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升起一丝警惕。谢凛对她，似乎越来越“纵容”，这种纵容背后，是信任，是打磨，还是……更深沉的掌控？

她抬头望向书房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

她与他之间，那场无声的博弈，从未停止。只是如今，棋盘更大，棋子更多，而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只能被动等待的棋子。

暗香浮动，夜色渐浓。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她手中的筹码，似乎又多了一分。

第34章: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