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同无声的潮水,淹没了伦敦的街巷。斯托博士宅邸的书房里,只有壁炉火焰跳动的声音。
伊莱贾·斯托博士打开门,看到独自站在门廊光晕下的真相小姐时,眼中闪过一丝极快、极深的讶异。他迅速恢复了平静,但那瞬间的破绽,已被她精准捕捉。
“小姐,”他的声音平稳,侧身让她进入,“独自在这样的深夜来访,真是……令人出人意料。”他刻意加重了“独自”二字,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她身后浓稠的黑暗。
“推理先生有些紧急的事务要处理,所以他拜托我前来。”真相小姐微微一笑,脱下斗篷,自然地递给他,仿佛她是这里的常客,“关乎案件的一些技术细节,需要他亲自去验证。”她的话语轻描淡写。
斯托博士接过斗篷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将斗篷挂好,转身时,脸上已是一副关切的神情:“希望不是什么棘手的问题。那么,您此番前来,是还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吗?”
真相小姐没有立刻回答。她漫步般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那个银质相框上,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玻璃表面。
“我想请教您一些事,都说个人的行动由发出者的意志来决定,那么是否有什么能篡改人的意志呢?”
斯托博士的眉梢微微挑起,他走到酒柜旁,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抱歉,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比如,”真相小姐转过身,倚靠在书桌边缘,姿态放松,眼神却紧紧锁定他,“任何事情都会有起因,只是分有意和无意的区别,有意义是基于发出者的个人意志,无意就有趣了,或许是发出者的习惯,或许是蝴蝶效应的结果,那么您觉得就于一个人毫无征兆的口味大变又是基于何种原因呢?”
她的话,像一把精心打磨的钥匙,直接插入了锁芯。她没有周旋,而是选择了单刀直入,利用“独处”带来的心理压力,试图撬开他的防御。
斯托博士倒酒的动作停了下来。书房里只剩下火焰的噼啪声,他背对着她。
“小姐,”他缓缓转身,脸上依旧是那副优雅的笑容,“有时人的变化总是令人摸不着头脑,或许是环境,或许是个人。小姐,那么您晚上以查找探案细节为由前来却来和我谈这些的原因又是什么呢?难不成你们依然怀疑我?但是很抱歉小姐,你没有任何证据。”
“证据?”真相小姐轻声笑了,那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有些清冷,“证据有时候就像您实验室里的某些中间产物,不稳定,易分解。但博士,您不觉得吗?‘行为’本身,往往就是最坚固的证据。雷金纳德爵士那精准到令人困惑的习惯改变,就是悬在您完美不在场证明上方,一个无法解释的、巨大的问号。”
她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距离,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催眠般的磁性,眼睛锐利的注视着:“您利用了我们,也利用了惠特克的愤怒。您为我们铺好了通往惠特克的路,清晰、平坦。但您太专注于扮演那个‘悲伤的复仇者’,太专注于维护您那‘物理上不可能’的屏障,以至于忽略了一点——”
她停顿了一下,随后一字一句地说:
“过于完美的叙事,本身就是一个悖论。就像自然界里找不到绝对纯净的物质一样,真实的条件反射,也必然存在杂音。而爵士更换牛奶这个动作,太纯粹,太精准,纯粹精准到……不像是一个活人会做出的决定,更像是一个被设定好的程序。”
斯托博士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他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
“您今晚的言论可是非常危险,小姐。”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冷厉。
“危险往往与真相相伴,博士。”她毫不退缩地回应,“就像某些化学反应,过程平静,结果却可能……颠覆一切。”
就在这时,书房窗外,远处的街道上,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非常细微,几乎被雾气吸收。
但斯托博士的目光,却下意识地、极其迅速地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虽然只有一瞬,但足够了。
真相小姐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她不再紧逼,反而优雅地后退了一步。
“看来,今晚的讨论就到此为止吧。打扰您了,博士。”她拿起自己的斗篷,重新披上,“希望推理先生那边找到的‘技术细节’,不会让我们任何一方……失望。”
她意有所指地说完,微微颔首,转身走出了书房,消失在迷雾中。
门关上后,斯托博士依然站在原地,许久未动。他手中的酒杯,微微晃动着,映照出壁炉里跳跃的、不安的火焰。
而街道对面建筑的阴影里,一个高大冷静的身影,缓缓收起了手中的小型望远镜。推理先生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了然的弧度。他的“紧急事务”,正是要在这个特定的时间,于特定的地点,制造一个特定的声响,来完成这场隔空的、双人配合的试探。
真的有人在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