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开始消融,檐角的冰棱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沈清辞蹲在院角整理药草,指尖拂过晒干的薄荷,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萧玦扛着捆新砍的竹子走进来,竹节上还沾着湿泥,带着山林里的潮气。
“编个新竹篮。”他把竹子靠在墙根,拿起砍刀劈竹条,刀刃划过竹身,发出清脆的“唰”声,“前几日你说采茶要带格子的,我琢磨着加两层隔板,一层放鲜叶,一层装工具。”
沈清辞放下药草走过去,看他灵巧地将竹条劈成细篾,指尖翻飞间,竹丝像活了似的绕成圈。“你怎么知道我今日想采茶?”她笑着问,眼里映着他低头忙碌的样子。
“看你昨儿翻出了那身湖蓝夹袄。”萧玦头也不抬,竹篾在他掌心弯出好看的弧度,“再说檐角冰棱化了一半,山脚下的野茶该冒尖了。”
正说着,隔壁的陈婆婆挎着竹篮路过,篮子里装着刚蒸的青团,艾草香飘了满院。“清辞丫头,尝尝新做的青团?”老人把篮子往石桌上一放,“萧小子也来两个,看你这竹篾编得,比镇上篾匠还巧。”
萧玦停下手里的活,拿起个青团掰开,里面的豆沙馅流出来,甜香混着艾草的清苦。“婆婆,后山的茶芽能采了吗?”他塞了半口青团,含糊地问。
“刚冒头呢,嫩得很。”陈婆婆眯眼笑,“你们小年轻就是心急,再过两日去正好。对了,村西头的李婶子咳嗽好些没?上次你给的药挺管用。”
“好多了,今早还来借锄头呢。”沈清辞递过杯温水,“我再配些润肺的药,等下给她送去。”
陈婆婆走后,萧玦加快了编竹篮的速度。阳光透过竹篾的缝隙落在他手上,把青筋照得格外清晰。沈清辞坐在旁边纳鞋底,偶尔抬头看他,见他额角渗出汗珠,便拿起帕子替他擦了擦——指尖刚碰到他皮肤,他就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手里的竹篾“啪”地掉在地上。
“笨手笨脚的。”她笑着捡起竹篾,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他的掌心还带着竹条的毛刺,摩挲着她的皮肤,有点痒。
“清辞,”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等采了新茶,我们去溪边煮茶喝吧?就用你上次腌的梅子。”
沈清辞的心跳漏了一拍,低头看着被他握住的手,轻声应:“好啊。”
竹篮渐渐有了雏形,萧玦在侧面编出朵简单的牵牛花,竹丝弯出圆润的花瓣,像极了她夹袄上绣的纹样。“这样就不会和别人的篮子弄混了。”他有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像个讨赏的孩子。
她拿起竹篮掂了掂,轻巧又结实,隔板分得正好。“再编个小盖子吧,防灰。”她提议道,指尖点了点篮口的边缘。
萧玦立刻拿起竹篾忙活,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紧紧挨在一起。院外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是雪化后第一次出来撒欢,追着滚在地上的雪球,一路往村外跑去。
“你听,”沈清辞侧耳听着,“像不像开春的声音?”
萧玦停下手里的活,抬头望了望天空,蓝得透亮,云絮慢悠悠地飘。“像。”他说,“像该把去年晒的草药翻出来晒晒太阳了,像该给菜畦松松土了,像……”他顿了顿,看向她,“像该多编几个竹篮,装你采的茶,装你晒的药,装你做的青团。”
沈清辞忍不住笑起来,拿起纳了一半的鞋底轻轻打了他一下:“就你嘴甜。”
竹篮的盖子编到一半,李婶子挎着空篮子来还锄头,看见桌上的青团,笑着说:“刚从后山回来,见着茶芽冒尖了,嫩得能掐出水,清辞丫头要是去采,我家那小子可以帮着背竹篓。”
“不用啦,我们自己去就行。”沈清辞笑着摆手,余光瞥见萧玦悄悄把竹篮往身后藏了藏,像怕被人抢了似的,忍不住又笑了。
李婶子走后,萧玦把最后几根竹篾编完,盖上盖子试了试,严丝合缝。“成了。”他把竹篮递给她,“明天一早就去?”
“嗯,”沈清辞接过竹篮,指尖抚过那朵牵牛花,“再带些点心,溪边煮茶吃。”
夕阳落下去时,院角的薄荷丛里飞来了第一只蜜蜂,嗡嗡地绕着新抽的嫩芽转。萧玦收拾竹屑时,沈清辞把晒干的梅子装进小陶罐,又切了块冰糖放进竹篮的侧袋里。她看着竹篮上的牵牛花,忽然觉得,这个冬天积攒的期盼,像被春风吹醒的种子,正悄悄往土外冒。
夜里起了点风,吹得窗纸沙沙响。沈清辞躺在床上,听见隔壁萧玦还在劈柴,斧头落下的声音很匀,一下一下,像在数着等天亮。她摸了摸枕边的竹篮,带着淡淡的竹香,心里踏实得很。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她就换上湖蓝夹袄,拎着竹篮出门。萧玦已经等在院门口,背着个大竹篓,手里还提着个小泥炉。“省得去溪边找石头搭灶。”他晃了晃手里的炉,眼里的光比晨光还亮。
两人沿着融雪的小路往后山走,脚印踩在半化的雪地里,留下深浅不一的坑。空气里有湿润的泥土味,混着草木的清香,沈清辞忽然想起陈婆婆的话,这大概就是开春的味道吧——清清爽爽,带着股子往前奔的劲儿。
走到山脚下的茶田边,果然见茶丛里冒出点点嫩绿,像撒在枝头的翡翠。萧玦放下竹篓,帮她把竹篮挂在手腕上:“小心别扎着手,采二三叶的嫩芽就行。”
沈清辞点点头,指尖捏住嫩芽轻轻一掐,嫩得能挤出汁水。她把嫩芽放进竹篮的第一层,动作慢慢的,像怕惊扰了这刚冒头的春天。萧玦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支起泥炉,往里面添了几块木炭,火苗“噼啪”地燃起来,映得他的侧脸暖融融的。
“你看这竹篮,”她忽然举起篮子笑,“比镇上买的好看多了。”
萧玦抬头,阳光刚好落在她脸上,鬓角的碎发被风轻轻吹着。他拿起火钳拨了拨炭火,低声说:“以后给你编个更大的,装得下你晒的所有草药,装得下……”他没说下去,只是往炉上放了个小铁锅,开始烧水煮茶。
茶香渐渐漫开来,混着梅子的酸甜,在清晨的风里飘得很远。沈清辞采满了半篮茶芽,坐在他身边,看着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泡,忽然觉得,这竹篮里装的不只是茶芽,还有刚冒头的春天,和藏不住的心意。
远处的村子升起炊烟,像条白色的带子缠在山腰上。萧玦把煮好的茶倒进粗瓷碗,递给她一碗,梅子的酸混着茶香的醇,在舌尖漫开来。
“好喝吗?”他问,眼里带着期待。
沈清辞点点头,看着他被炭火映红的脸,轻声说:“嗯,像春天的味道。”
竹篮放在两人中间,阳光透过篮底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