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沈清辞就踩着露水去松树下看那坛山楂酒。昨夜埋酒时特意留了记号,此刻土坡上的新土还泛着潮气,插在旁边的木牌被风吹得轻轻晃,“辛丑年冬藏”五个字在雾里若隐若现。
“看什么呢?”萧玦扛着竹梯从柴房出来,梯脚沾着的松针簌簌往下掉。他要去修屋顶的茅草,昨夜的风把东南角的草掀了块,露着黑黢黢的椽子。
“怕野狗刨了酒坛。”沈清辞直起身,指尖拂过木牌上的刻痕,那是萧玦用竹刀刻的,笔画深且稳,像他劈柴时的力道。
“我用石头压着呢。”萧玦放下竹梯,往松树下指了指——块半大的青石压在土坡上,边缘还压着几圈麻绳,显然是怕不牢靠。“等下修完屋顶,去后山割些茅草,把这里盖严实些,连耗子都钻不进来。”
沈清辞看着他手肘上还没好的擦伤,纱布边缘沾着点松脂:“先处理伤口,别总拖着。”她转身去药箱拿药膏,萧玦却跟了进来,像条黏人的小狗。
“你帮我涂。”他把胳膊伸到她面前,语气带着点耍赖的意味。纱布解开时,伤口已经结痂,却还泛着红。沈清辞的指尖沾着药膏轻轻涂抹,他忽然“嘶”了一声,不是疼,是她的指甲不小心蹭到了结痂的边缘。
“别动。”她抬眼瞪他,却撞进他含笑的眼里,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小得像颗山楂果。她慌忙低下头,耳根却热了,药膏蹭到他的袖口都没察觉。
修完屋顶时,日头已经爬到竹梢。萧玦坐在房檐上往下递茅草,沈清辞在下面接,两人配合得默契,像编竹筐时的经纬篾,缠缠绕绕却不乱。忽然一阵风过,萧玦手里的茅草滑了捆,正落在沈清辞脚边,惊得她往后退了半步,差点撞到身后的竹筐。
“小心!”他翻身从房檐上跳下来,落地时带起阵尘土,伸手扶住她的腰,“跟你说过站远点。”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过来,烫得她想躲,腰却被他攥得更紧。
“知道了。”她的声音有点闷,挣开他的手去捡茅草,指尖却在发颤。阿禾抱着竹篮从院外进来,看见这一幕,捂着嘴直笑:“萧大哥又趁机碰清辞姐!”
萧玦的耳尖腾地红了,挠挠头去收拾竹梯,沈清辞则低头捆茅草,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有院角的松树在风里沙沙响,像在替他们害羞。
午后去后山割茅草,路两旁的野菊已经开败了,只剩光秃秃的花茎。萧玦挥舞着镰刀割草,沈清辞就在旁边捆成束,阳光透过松针筛下来,在她发间跳着碎金似的光。他忽然想起昨夜埋酒时,她鬓边的牵牛花,紫得像染坊新调的染料。
“清辞,”他忽然开口,镰刀在手里顿了顿,“等开春开封山楂酒,我们……我们去镇上看花灯好不好?”
沈清辞捆草的动作停了,抬头看他,他的脸在松影里明明灭灭,眼里的光比酒坛里的山楂还红。“好啊。”她低下头继续捆草,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听说镇上的兔子灯最灵,许的愿都能实现。”
“那我就许……”萧玦的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嘿嘿笑了两声,没再往下说,心里却悄悄存了个念头——想把这坛酒埋得再深些,等开封时,能借着酒劲,把藏了许久的话都说给她听。
割完茅草往回走,两人扛着草束并肩走在山道上,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两条交缠的藤蔓。路过溪边时,沈清辞蹲下身洗手,看见水里映着两人的影子,她的发间还沾着片松针,是刚才他替她摘茅草时不小心蹭上的。
“你看,”她指着水面,“像不像画里的人?”
萧玦凑过来看,水面被风吹得晃了晃,两人的影子也跟着动,像在水里牵手。“像。”他的声音有点哑,“比画里的还好。”
回到院子时,暮色已经漫了进来。萧玦把茅草盖在松树下的酒坛上,又压了块更大的石头,拍着手上的土说:“这下别说野狗,野猪都刨不动。”沈清辞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坛酒藏的哪里是山楂,分明是两个人的心意,被松脂和时光腌着,等着开春发酵成最烈的甜。
晚饭时,阿禾捧着碗野米粥,忽然说:“清辞姐,萧大哥,你们埋酒的时候,我看见松树上落了只喜鹊,是不是要报喜呀?”
萧玦刚喝进嘴的粥差点喷出来,沈清辞则红了脸,低头喝粥,只有院外的松树在暮色里轻轻摇,像在替喜鹊点头。
夜深了,沈清辞坐在灯下翻药书,案上的竹制笔搁架着毛笔,旁边放着那枚牵牛花玉佩。她忽然想起萧玦说的兔子灯,心里像被山楂水泡过,又酸又甜。窗外的月光淌进来,落在药书上,把“山楂”两个字照得格外亮,像在替那坛藏在松间的酒,悄悄记着这个冬天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