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蹲在竹篱边,手里的刨子正打磨那根断了的竹凳腿。竹屑簌簌落在他的布鞋上,像撒了层碎雪。沈清辞端着碗刚熬好的姜茶走过去,看见他把竹片削成了月牙形状,边缘打磨得光滑,竟真有几分笔搁的模样。
“歇会儿吧,手都酸了。”她把碗递过去,姜茶的辛辣气混着竹屑的清香漫开来。萧玦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时,露出脖颈上淡淡的疤痕——那是去年帮她摘野枣时被树枝划的。
“快好了,”他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拿起竹制笔搁在她常写字的木桌上比划,“你看,正好能架住毛笔,还不会滚。”竹片上留着天然的竹节,像颗小小的元宝,他特意没削掉,说这样“聚财”。
沈清辞忍不住笑:“我写药方又不图发财。”话虽如此,却拿起笔在上面轻轻一放,笔尖刚好落在竹节凹陷处,稳当得很。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笔搁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竟比她那方玉制笔搁更合心意。
院外传来牛车轱辘声,是镇上的货郎来了。萧玦起身要去看看,被沈清辞拉住:“你手肘的伤还没好,我去吧。”她走到门口时,货郎正吆喝着“新到的苏木和茜草”,那是染布用的染料。
“要点苏木,”她指着布包里的染料,“染些红布,做明年的新被褥。”货郎称好递过来时,忽然说:“沈姑娘,上次你托我找的竹篾刀,我带了把新打的,特别锋利。”
沈清辞接过那把小巧的刀,刀鞘是牛角做的,刻着缠枝纹。她付了钱往回走,远远看见萧玦正把晒好的陈皮收进陶罐,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竹篱上的牵牛花不知何时又开了两朵,紫色的花瓣沾着晚霞,像他眼里藏不住的笑意。
“你看这刀怎么样?”她把竹篾刀抛给他,萧玦伸手接住,掂量了两下:“倒是趁手,正好用来修那堆竹编筐。”他指的是墙角那几个没编完的筐,原本是打算装山楂干的。
沈清辞蹲在竹筐边,看着他用新刀劈竹篾,动作又快又稳。竹篾在他手里像活过来似的,很快就分出粗细均匀的条。“听说后山有片竹林,来年开春去砍些新竹吧?”她忽然说,“现在的竹料都有点老了。”
“好啊,”萧玦抬眸看她,眼里映着晚霞,“再挖几株竹笋回来,给你做竹笋炖肉。”
“又想骗我给你剥竹笋壳?”她挑眉,想起去年剥竹笋剥得指甲疼,他却在旁边烤鱼,吃得满嘴流油。
萧玦笑得像偷腥的猫:“这次我剥,你负责炖就行。”他忽然放下刀,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给你的。”
是块玉佩,雕着朵小小的牵牛花,玉质不算顶级,却润得很。“货郎说这叫‘缠枝佩’,戴着保平安。”他挠挠头,“刚才趁你买染料,偷偷换的。”
沈清辞捏着玉佩,触手温凉。玉上的牵牛花和竹篱上的那朵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花瓣上的纹路都一样。她忽然想起今早他磨笔搁时,竹屑里混着的细小玉粉——原来他早就开始准备了。
“刻得真像。”她把玉佩系在腰间,和那枚红绳一起晃悠。
萧玦看着她腰间的玉佩,忽然低头继续劈竹篾,声音有点闷:“等编完这筐,我们去埋山楂酒。”他指的是院角那棵老松树,“货郎说埋在松树下,酒里会带松脂香。”
沈清辞应着,转身去厨房拿酒坛。路过竹篱时,她摘下那朵沾着晚霞的牵牛花,别在鬓边。回头看见萧玦正望着她,竹刀悬在半空,眼里的光比晚霞还亮。
暮色漫上来时,两人在松树下挖坑。酒坛放进坑时,发出沉闷的声响。萧玦用竹铲填土,沈清辞则把写着“辛丑年冬藏”的木牌插在上面。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像在替他们记住这个日子。
“等明年开春,”萧玦拍了拍手上的土,“竹笋炖肉配山楂酒,肯定香。”
沈清辞看着他沾着泥土的侧脸,忽然觉得,日子就像这埋在地下的酒,初时平平无奇,藏得越久,越会酿出醇厚的甜。而那些散落在寻常日子里的细碎——竹制的笔搁,牛角的刀鞘,雕着花的玉佩,还有他眼里藏不住的光,都是酿酒时最好的酒曲。
竹篱上的牵牛花不知何时合上了花瓣,像困了的眼睛。而屋里的灯亮了,映着窗纸上两个依偎的身影,一个在劈竹,一个在写着什么,竹屑和墨香混在一起,酿成了另一坛叫做“寻常”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