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染坊的竹竿上时,沈清辞已经坐在竹凳上缝衣裳。藏青色的布料摊在膝头,针脚随着指尖起落,在布面上绣出细密的纹路。窗外传来萧玦劈竹的声音,笃笃笃的,像在为她的针线伴奏。
“清辞姐,萧大哥编的竹篮真好看!”阿禾举着个小巧的竹篮跑进来,篮沿的海棠花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他说这是给你装剪刀的,怕你总把剪刀扔在染缸边,沾了染料生锈。”
沈清辞接过竹篮,指尖抚过粗糙的竹篾。海棠花的纹路里还留着萧玦的体温,竹篾边缘被打磨得光滑,显然是用砂纸细细蹭过的。“倒是细心。”她嘴上说着,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把剪刀放进竹篮,大小正合适。
萧玦扛着捆新劈的竹条走进来,额角渗着薄汗,粗布褂子的领口沾着点竹屑。“看我编的花还行?”他挠挠头,目光落在她膝头的藏青布料上,“这是……给我做的?”
“不然给谁?”沈清辞把竹篮往案上一放,拿起布料往他身上比划,“肩宽得再放半寸,你劈柴时胳膊伸得开。”她的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肩头,像被竹篾刺了下,慌忙收回手,脸颊却有点热。
萧玦站着没动,任由她比划。布料带着染坊特有的草木香,蹭过他的脖颈时,痒得他想躲,却舍不得。“你绣的是什么?”他看着布角露出的几针彩线,像极了野菊的颜色。
“保密。”沈清辞把布料往怀里一拢,转身去染缸边搅染料,“快去编你的竹筐,别耽误了给李爷爷送药。”
萧玦笑着应了,却没立刻走,蹲在旁边看她搅动靛蓝染料。水面泛起的泡沫沾在她的袖口,像撒了把青蓝色的星子。他忽然想起昨夜在柴房,借着月光编这竹篮时,总担心海棠花编得不像,拆了又编,编了又拆,直到天快亮才成。
“对了,”沈清辞忽然开口,“昨天染的‘雨过天青’布,你给阿禾娘送去了?”
“送了,”萧玦答得快,“她娘说要给你做双布鞋,用这布纳鞋底,软和。”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还让我给你带了些南瓜子,说是新炒的。”
沈清辞接过油纸包,瓜子的焦香混着染缸的草木香漫开来。她倒了些在手心,递给他一把:“尝尝,比镇上买的香。”
两人蹲在染缸边嗑瓜子,竹篮里的剪刀在晨光里闪着亮。阿禾在旁边用萧玦编的小竹篮装野菊花,花瓣落在竹篾的海棠纹里,像给花添了层黄蕊。“清辞姐,你看像不像真花?”她举着竹篮晃了晃,花瓣簌簌往下掉。
沈清辞刚要说话,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李爷爷的咳嗽声。老人拄着拐杖走进来,手里拎着个药罐:“丫头,帮我看看这药熬得对不对,总觉得味不对。”
沈清辞接过药罐,掀开盖子闻了闻,眉头微蹙:“柴胡放多了,苦得发涩。我再给您加些甘草,中和一下。”她转身去药柜取药,萧玦已经搬了把竹椅让李爷爷坐下,又倒了杯薄荷水递过去。
李爷爷喝着水,看着萧玦帮沈清辞碾甘草,两人凑得近,萧玦的胳膊时不时碰到她的手肘,却谁也没躲。老人忽然笑了:“萧小子,你编的那竹篮,海棠花歪得像狗尾巴草,也亏得清辞丫头不嫌弃。”
萧玦的耳尖腾地红了:“我、我下次编好点。”
“不用编好。”沈清辞忽然开口,把碾好的甘草倒进药罐,“这样就挺好,看着实在。”
李爷爷笑得更欢了,咳嗽都轻了些:“你们俩啊,就像这染缸里的靛蓝和甘草,一个青,一个甜,掺在一起才对味。”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染坊,萧玦坐在竹凳上编竹筐,沈清辞则在旁边缝衣裳。布角的野菊绣得渐渐成形,嫩黄的花瓣围着金黄的蕊,像刚从坡上摘来的。萧玦时不时偷瞄两眼,竹篾在手里编错了好几回。
“编错了。”沈清辞抬头提醒他,见他把海棠纹编反了,“应该先压后挑,不是先挑后压。”她放下针线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教他,指尖的温度透过竹篾传过去,烫得萧玦手心发颤。
“这样?”他的声音有点哑,目光落在她握着自己的手上,那双手沾了点靛蓝染料,却比任何玉镯都好看。
“嗯。”沈清辞松开手,转身时差点撞到竹筐,萧玦伸手扶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过来,像染缸里刚加的石灰水,烫得人心里发颤。
竹篮里的剪刀“当啷”掉在地上,惊得两人同时松开手。阿禾从外面跑进来,正好撞见这一幕,捂着嘴直笑:“萧大哥又脸红啦!”
萧玦的脸更红了,慌忙捡起剪刀放进竹篮,却把海棠纹的竹篮碰翻了,里面的针线撒了一地。沈清辞蹲下身去捡,他也跟着蹲下来,两人的手在地上碰到一起,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似的弹开,却又不约而同地去捡那枚绣了一半的野菊布片。
日头西斜时,萧玦终于编好了给李爷爷的药筐,篮底特意编了层密篾,怕药罐晃荡。沈清辞把缝好的藏青褂子递给他:“试试合不合身。”
萧玦穿上褂子,长短正合适,布角的野菊绣得栩栩如生,像开在他的衣襟上。他低头摸着花瓣,忽然觉得,这染坊的草木香,这竹篮的海棠纹,还有她指尖的温度,都像这褂子上的野菊,在心里慢慢开了花。
李爷爷拄着拐杖要走,萧玦拎着药筐送他。沈清辞站在染坊门口,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忽然发现竹篮里的海棠纹在夕阳下泛着暖光,像把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编进了这朴素的竹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