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了墨的棉布,慢慢罩住了山坳。沈清辞蹲在灶台前,往陶瓮里码放晒干的艾草,指尖拂过叶片上的纹路,那是白日里萧玦用竹刀轻轻刮过的痕迹,带着他掌心的温度。瓮口飘出的药香混着窗外的桂花香,在屋里漫成一片柔软的雾。
“够了,再装就要溢出来了。”萧玦端着盏油灯走过来,灯芯的光晕在他睫毛上跳,“李爷爷说药草要留三分空,好让潮气散出去。”他把油灯放在瓮边,昏黄的光顺着艾草的缝隙往下淌,照亮了瓮底那个小小的竹编隔断——那是他下午特意编的,用来隔开不同批次的草药。
沈清辞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屑,指尖不经意碰到他递来的布巾。布巾上绣着朵半开的菊,针脚歪歪扭扭,是上次他摔下山崖时,她在山洞里用骨针缝的。“你倒还记得带来。”她把布巾往腰间一系,转身去搬陶瓮盖。
“你的东西,哪敢忘。”萧玦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伸手帮她托住瓮盖的另一边。两人合力把盖子扣紧时,指腹在陶土上相触,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他忽然低头,看见她辫梢沾着片艾草叶,伸手替她摘下来,“明天去采薰衣草?听说山北坡的开得正好。”
“先把你的伤养好。”沈清辞往他膝盖上瞥了眼,白日里包扎的纱布还白生生的,“医生说你这几日不能走山路。”她转身从柜里翻出个小陶罐,里面盛着去年酿的梅子酒,“喝点这个,活血化瘀。”
酒液倒进粗瓷碗,泛起细密的泡沫,酸香裹着酒香漫开来。萧玦接过碗时,指尖碰到她的指腹,滚烫的。“你也喝点,”他把碗往她面前推了推,“今天采艾草累着了。”
院门外忽然传来阿禾的呼喊,带着点喘:“清辞姐!萧大哥!快看我带什么来了!”小姑娘举着个竹筛子冲进屋,筛子里摊着层亮晶晶的东西,在油灯下闪着碎银似的光,“我娘说这是月光石,埋在桂花树下能聚灵气,给你们放在药瓮上吧!”
沈清辞拿起块月光石,石面上的纹路像流动的云,“听说这种石头要在满月夜晒过才灵验,今晚正好月圆。”她走到院心,把石头摆在陶瓮顶,月光顺着石面往下淌,在瓮身上映出片晃动的银斑,像谁撒了把碎星。
萧玦跟出来时,正看见她仰头望月,鬓角的碎发被月光镀成银白色。他忽然想起去年中秋,她也是这样站在院里,手里举着块月饼,说要等月亮圆了再吃。那时他刚被蛇咬伤,发着高烧,她守在床边,把月饼掰成小块喂他,甜味混着草药的苦,成了他那年最清晰的记忆。
“在想什么?”沈清辞回头,月光落在她眼底,亮得像浸了水的玉。
“在想,”萧玦走到她身边,声音轻得像怕惊散了月光,“去年你喂我吃的月饼,皮太硬,馅太甜。”
沈清辞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月光:“那是李奶奶做的,她说越甜越吉利。”她忽然从兜里摸出个纸包,里面是几块杏仁酥,“刚烤的,你尝尝,这次不甜。”
杏仁酥的碎屑落在两人之间的青石板上,引来几只蚂蚁。萧玦捡起块递到她嘴边,她张嘴接住时,牙齿轻轻碰到他的指尖,像片羽毛扫过心尖。“比月饼好。”他说,声音有点哑。
院外的桂树被风吹得沙沙响,落下的花瓣沾在陶瓮上,像给月光石镶了圈金边。沈清辞忽然想起白日里采艾草时,他蹲在石缝前,小心翼翼挖那株柴胡的样子,裤腿沾着泥,侧脸被阳光晒得发红,却眼神发亮,像个找到宝贝的孩子。
“萧玦,”她轻声说,“你说这陶瓮里的艾草,会不会记得我们今天说的话?”
他望着陶瓮上晃动的月光,忽然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微凉,指尖带着艾草的清香。“会的,”他说,“草木都记得。就像我们记得去年的月饼,记得今天的月光。”
月光顺着两人交握的手往下淌,漫过陶瓮,漫过青石板,漫过院角那丛悄悄开花的薰衣草。沈清辞低头,看见他手背上那道挖柴胡时划的疤,在月光下像条淡红色的线。她忽然踮起脚,在他手背上轻轻吹了口气,像在吹掉不存在的灰尘。
萧玦的手指猛地收紧,把她的手握得更牢。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衬得院里格外静,只有桂花瓣落地的轻响,和陶瓮里草药慢慢发酵的微声,像时光在轻轻呼吸。
沈清辞忽然觉得,这月光、这药香、这握在掌心的温度,大约就是李爷爷说的“日子”——不用算得太精,不用记太牢,却会像陶瓮里的艾草,慢慢酿成属于他们的味道,在往后的每个夜晚,随着月光一起,漫进心里最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