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竹梢时,沈清辞已经挎着竹篮进了山。昨日萧玦说后山的艾草该收了,晒干了能做药枕,对阿禾的头疼好,她便想着趁天凉多采些。
山路湿滑,她扶着岩壁往上走,篮底的艾草已经堆了半筐,带着清苦的药香。忽然听见竹丛里有窸窣响动,她握紧手里的镰刀,拨开枝叶一看,竟是萧玦蹲在那里,手里捏着株半枯的草药,正蹙眉细看。
“你怎么在这儿?”沈清辞吓了一跳,他裤脚沾着泥,显然是刚从石缝里钻出来的。
萧玦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举起手里的草药笑了笑:“找这个。”那是株柴胡,根茎粗壮,却带着黑斑,“前几日看李爷爷的药圃缺这个,想着后山或许有,果然找到了。”
沈清辞凑近一看,才发现他指腹被草根划破了,渗着血珠混着泥。她没说话,扯下裙摆一角,蹲下身按住他的手就往上面缠。布料带着她衣襟上的艾草香,缠得紧了,萧玦想抽手,却被她按得更牢。
“别动。”她的声音有些闷,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编竹器磨出来的,比山里的石头还硬。“采个药也能受伤,你当自己是铁打的?”
萧玦笑了笑,任由她缠着:“这柴胡不好挖,石缝太窄。”他忽然低头,看见她篮里的艾草,“够了吗?不够我帮你采。”
“不用。”沈清辞把缠好的布条打了个结,抬头时正撞见他望着自己,眼神比山涧的泉水还清,她心里一跳,慌忙别过脸,“够了,该回去晒了。”
两人并肩往山下走,竹影落在他们脚边,忽明忽暗。萧玦忽然指着路边的野菊说:“这个也能入药,晒干了泡茶,明目。”说着便弯腰去摘,指尖轻捏花茎,生怕碰掉了花瓣。
沈清辞看着他的侧脸,晨光透过竹叶洒在他下颌线,绒毛都看得分明。忽然想起昨夜他送的竹罐,暗格里的山楂果被她用红绳系在了衣襟上,此刻正贴着心口,暖融融的。
“你好像什么草药都认识。”她轻声说。
“李爷爷教的。”萧玦把野菊放进她篮里,花瓣沾了他的体温,“小时候总跟着他上山,他说草木有灵,你对它好,它就肯救你。”他顿了顿,忽然笑了,“就像人一样。”
沈清辞的脸莫名发烫,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却听见身后传来闷响,回头一看,萧玦竟摔坐在地上,手里还护着那株柴胡,膝盖磕在石头上,渗出血来。
“你能不能小心点!”她跑回去扶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说了不用你帮忙……”
话没说完就被他拽住了手。他仰头看她,额角渗着汗,眼里却闪着光:“清辞,你看。”他摊开另一只手,掌心里躺着颗野山楂,红得像玛瑙,“刚才滚出来的,熟了。”
沈清辞的气忽然就泄了。她接过野山楂,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像山火。她把果子塞进嘴里,酸意瞬间漫开,却带着点回甘,像极了此刻的心情。
回到院子时,阿禾正踮脚往晒谷场望,看见他们回来,举着个陶瓮跑过来:“清辞姐!萧大哥!我娘腌的酸梅好了,你们尝尝!”
陶瓮打开的瞬间,酸香混着艾草的药香漫开来。萧玦刚要伸手,就被沈清辞拍开:“先去处理伤口。”她把竹篮往阿禾手里一塞,推着萧玦往屋走,“再沾着泥上药,小心留疤。”
阿禾在身后笑得咯咯响:“萧大哥,清辞姐紧张你呢!”
萧玦的耳尖腾地红了,被沈清辞推着进了屋。她找出药箱,倒出烈酒消毒,棉签碰到他膝盖的伤口时,他闷哼了一声,却没躲。
“疼就说。”她低着头,睫毛忽闪,不敢看他的眼睛。
“不疼。”他忽然说,声音很轻,“比小时候被山蜂蛰轻多了。”
沈清辞的手顿了顿。她知道他说的是哪次。那年他为了给她摘悬崖上的野蜂蜜,被蜂群追着蛰了满背,躺了三天才下得来床。那时她还不懂事,只知道蜂蜜甜,却没看见他背后的红肿。
药膏抹上去时,她的动作放得更轻了。萧玦忽然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带着草药的清苦,却暖得惊人。
“清辞,”他说,“李爷爷说,艾草枕要加些薰衣草才好,我下午去镇上买。”
“不用。”沈清辞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里,慌忙移开目光,“后山有,我去采。”
“一起去?”
她听见自己说:“好。”
窗外的竹影摇摇晃晃,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药箱里的艾草还在散发着清苦的香,混着阿禾端来的酸梅汤的甜,在晨光里慢慢酿着,像坛刚封好的酒,等着日子来发酵。
沈清辞低头,看见他膝盖上的药膏泛着清凉的光,忽然想起昨夜竹罐里的山楂果,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软得一塌糊涂。
或许草木真的有灵,就像李爷爷说的,你对它好,它就肯救你。而眼前这个人,大约就是老天派来救她的草木,带着一身药香,把她从过往的混沌里,慢慢拽了出来。
她用纱布裹好他的膝盖,打了个漂亮的结,像在包扎一件稀世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