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晒谷场就热闹起来。沈清辞踩着露水推开粮仓的后门时，正看见阿安背着半袋糙米往石碾子那边跑，身后跟着的小丫头手里攥着个竹筛，筛底还沾着几粒没抖干净的谷子。
“慢点跑，别摔了！”她扬声喊道，阿安回过头，黝黑的脸上露出两排白牙，举着手里的木牌晃了晃——那是萧玦连夜做的工牌，上面用炭笔写着“晒谷场帮工 阿安”，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晒谷场的石碾子吱呀呀转起来，阿安推着碾杆，额头上的汗珠坠在鼻尖，却不肯停手。小丫头蹲在旁边的竹席旁，用小木耙把摊开的谷子扒得匀匀的，阳光落在她蓬乱的头发上，像撒了把金粉。沈清辞走过去，接过小丫头手里的木耙，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茧子——才几天功夫，这双捡栗子的小手就磨出了硬茧，却比初见时多了几分力气。
“清辞姐，”阿安喘着气停在碾子旁，“萧大哥说今天要收新麦，让我把碾盘擦干净。”他指着碾盘边缘的凹槽，那里还沾着去年的谷糠，“他说磨新麦得用净盘，不然混了旧糠，蒸出来的馒头不香。”
沈清辞笑着点头，从腰间解下布巾，帮他擦去额角的汗：“你萧大哥呢？”
“去河边挑水了，说要把晒谷场的水缸灌满。”阿安指着远处的河堤，“他还说，等晒完这季新麦，就教我编草绳，说编得好能换钱给妹妹买花绳。”
说话间，萧玦挑着两桶水从河堤那边走来，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泥点。他看见晒谷场上的景象，脚步不由加快，水桶晃出的水花溅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阿安的碾子推得越来越稳了。”他放下水桶，声音里带着笑意，“今天争取把东头那片空地也铺上竹席，下午新麦就该运来了。”
沈清辞注意到他肩上的旧伤又红了——昨天修粮仓顶时，被松动的瓦片砸了一下。她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去灶房拿了罐草药膏，趁萧玦弯腰检查竹席时，悄悄抹在了他的伤口上。萧玦浑身一僵，回头看她时，眼里的惊讶慢慢化成了暖意。
“清辞姐，你看！”小丫头忽然举着个麦穗跑过来，麦穗上的麦粒饱满得快要胀破外壳，“刚才在田埂上捡的，王大爷说这是今年最好的麦种！”
沈清辞接过麦穗，指尖捻开一粒麦粒，饱满的白仁滚落在掌心，带着阳光的温度。她忽然想起昨夜阿安说的话——他娘临走时把最后一把麦种塞给他，说“有麦种在，就有盼头”。
“这麦种留着，”她把麦粒小心包进布巾，“等晒完新麦，咱们在晒谷场边开块小地，种上它。”
阿安眼睛一亮：“真的？那等明年，我们就能吃上自己种的麦子了？”
“当然。”萧玦蹲下身，帮小丫头把松了的鞋带系好，“到时候让你妹妹负责浇水，你负责施肥，我和清辞姐负责收割，怎么样？”
“好！”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喊，小丫头还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天天给麦子唱歌，娘说植物听了歌长得快！”
日头升到头顶时，运麦的牛车终于来了。赶车的老农甩着鞭子，车斗里的新麦堆得像座小山，麦粒饱满得泛着浅黄的光。阿安和小丫头欢呼着跑过去，帮着卸麦的村民递水递布巾，晒谷场上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号子声。
沈清辞和萧玦忙着指挥大家摊麦，竹耙划过麦堆的声音沙沙作响，像无数只小手在轻轻鼓掌。有村民打趣：“沈姑娘萧小哥，等新麦磨了面，可得请我们吃馒头啊！”
“一定！”沈清辞笑着应，手里的竹耙却没停，“管够！”
正午的阳光把晒谷场烤得发烫，萧玦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袖，指向场边的老槐树。树下不知何时坐了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正盯着晒谷场出神，面前摆着个空碗。沈清辞认出那是前两天在河边见过的流浪汉，当时他正用手掬河水喝。
“我去拿两个馒头。”她刚要转身，却被萧玦拦住。
“等等。”萧玦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昨晚烤的栗子饼，“拿这个吧，比馒头顶饿。”
老者接过饼时，手抖得厉害，咬第一口就哭了，眼泪混着饼渣往下掉：“谢谢……谢谢……我儿子要是还在，也该像你们这么大了……他最爱吃新麦做的饼……”
阿安听见哭声跑过来，把自己攒的半袋炒豆子塞进老者手里：“爷爷，这个也好吃！”小丫头也跟着把口袋里的野枣倒了进去。
老者看着孩子们，又看看沈清辞和萧玦，忽然抹了把脸：“我会编竹筐，晒谷场要是需要，我来帮忙，不要工钱，管顿饭就行。”
萧玦看了看沈清辞，见她点头，便笑着应道：“好啊，正好缺个编竹筐装谷种的人。”
晒谷场的竹耙声、号子声、孩子们的笑声混在一起，像支热闹的曲子。沈清辞看着萧玦教阿安扬场，看着小丫头给老者递水，看着村民们互相帮忙翻麦，忽然觉得手里的竹耙变得格外轻快。
她低头看了看掌心的麦粒，饱满、坚实，带着阳光的重量。这大概就是娘说的“日子”吧——不用算得太精，不用记得太细，就像这新麦，撒在土里会发芽，晒在场上会饱满，分给需要的人，就会开出暖人的花。
夕阳西下时，第一波晒干的麦子被装进竹筐，阿安和小丫头踮着脚，把写着“晒谷场 新麦 第一筐”的木牌插进筐沿，像在给胜利的士兵授勋。沈清辞看着那木牌，忽然想起萧玦昨夜在账本上写的话：“账有千万笔，最该记的，是人心这一笔。”
晚风拂过晒谷场，带着新麦的清香，把这句话轻轻吹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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