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打谷场,沈清辞就被一阵吆喝声吵醒。她披着外衣推开门,见十几个村民正围着萧玦,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粮袋,黄的是小米,红的是高粱,还有鼓鼓囊囊的布袋里装着新磨的面粉。
“萧大人,这是俺家新收的小米,给粮仓添点!”
“俺这袋面粉是精磨的,给先生们做馒头吃!”
萧玦正忙着登记,额角沁着薄汗,见沈清辞出来,扬声喊道:“清辞,快来帮忙记账!”
沈清辞快步走过去,拿起算盘刚要拨,就被个老婆婆按住手。老人手里的竹篮里装着十几个窝头,冒着热气:“沈姑娘先尝尝俺做的玉米窝头,填填肚子再算不迟。”
窝头的粗粝感混着玉米的甜香在舌尖散开,沈清辞忽然想起昨天杏儿送来的布鞋,鞋底的针脚还在掌心留着温。她笑着道谢,余光瞥见萧玦正偷偷把自己的窝头掰了一半,塞进她的竹篮——他总记得她爱吃玉米做的吃食。
“这是怎么回事?”沈清辞边记账边问,算盘上的数字渐渐累加,已近三十石。
“昨天杏儿回去说了你俩的事,”旁边的村长捋着胡须笑,“大伙儿都觉得过意不去。你俩为西境的粮仓操碎了心,这点粮食算啥?就当……就当给粮仓添点‘家底’!”
沈清辞的指尖顿在算珠上,忽然想起刚到西境时,村民们见了官差就躲,如今却主动送来粮食。她低头看着账本上的名字:张三家五斗小米,李四家三斗高粱,王婆家二十个窝头……每一笔都透着滚烫的心意。
“这些不能算公粮。”萧玦忽然开口,在账本上另起一栏,“记‘村民捐赠’,单独入仓,留着给孤寡老人和学堂的孩子。”
村民们纷纷叫好,连说萧大人考虑周全。沈清辞看着他认真登记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打谷场的麦香里,藏着比粮食更珍贵的东西——是人心慢慢聚拢的暖。
正忙得不可开交,李念举着个布幡跑过来,幡上写着“西境算学班”五个歪歪扭扭的字。“清辞姐姐,玦哥,学堂的先生说,要教孩子们学算账,让我来问问你们要不要当先生!”
“算学班?”沈清辞眼睛一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李念的辫子甩得像小鞭子,“周伯说,会算账才不会被人糊弄,他还把自己的檀木算盘捐出来当教具呢!”
萧玦接过布幡,指尖拂过粗糙的布面:“这主意好。下午我去劈些竹片,做些简易算盘给孩子们用。”他看向沈清辞,眼里带着笑意,“你就负责教他们珠算,你的‘飞指法’不是练得很熟练了吗?”
沈清辞的脸颊微热。所谓“飞指法”,是她练珠算时琢磨出的快拨技巧,上次珠算会时被萧玦撞见,还被他笑说“拨珠像蝴蝶飞”。
日头升到头顶时,捐赠的粮食终于登记完毕。沈清辞把账本递给账房先生,忽然发现最后一页多了行小字:“萧玦,捐麦酒一瓮,抵两石高粱损耗。”字迹是萧玦的,笔锋刚硬里藏着点狡黠。
她回头看他,见他正帮老婆婆把粮袋扛上牛车,背影挺拔得像棵老槐树。阳光落在他肩头,把发梢染成金棕色,她忽然觉得,这两石高粱的亏空,早已被麦香和笑声填满,连账本上的数字都透着甜。
下午的算学班开在祠堂,十几个孩子围着长条桌坐得笔直,面前摆着萧玦做的竹片算盘。沈清辞刚拿起教具,最小的孩子就举着手喊:“先生,我娘说会算账就能娶媳妇,是真的吗?”
哄堂大笑里,沈清辞的脸腾地红了。萧玦正往墙上挂算盘图谱,闻言回头笑道:“学会算账,能分清好坏人,自然能娶到好媳妇。”他的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带着点促狭的暖。
第一堂课教“一上一,二上二”,孩子们学得认真,小手指在竹片上扒拉着,嘴里念念有词。李念在旁边当助教,时不时敲敲走神孩子的脑袋,活脱脱个小先生模样。
夕阳西下时,祠堂里还飘着算盘声。沈清辞收拾教具,发现窗台上多了个陶碗,里面盛着新摘的野枣,旁边压着张纸条,是最小的孩子写的:“谢谢先生,枣子甜。”
萧玦走过来,手里拿着那本捐赠账本:“账房说,这些粮食够学堂用三个月了。”他忽然从背后拿出个东西,“给你的。”
是个用麦秆编的小算盘,算珠是用野枣核做的,串珠的线是她昨天丢的红绳。“刚才见孩子们编这个,跟着学了学。”他的耳尖有点红,“不算精致,凑合用。”
沈清辞接过麦秆算盘,指尖触到粗糙的麦秆,忽然想起早上的玉米窝头、村民的粮袋、孩子们的枣子。这些细碎的暖,像算珠一样,在时光里慢慢累加,拼成了西境最踏实的模样。
走在回家的路上,麦香从打谷场追过来,缠着衣角不肯走。沈清辞捏着麦秆算盘,忽然说:“等秋收结束,我们把算学班办大些吧,请周伯来讲老账,你来讲军粮账,我来讲农家账。”
“好啊。”萧玦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再让李念当班长,她现在管孩子可有一套了。”
远处的粮仓在暮色里像座安静的山,新添的粮食在仓里沉睡着,等着在某个清晨,变成学堂孩子的馒头,变成孤寡老人的热粥。沈清辞低头看着手里的麦秆算盘,忽然觉得,这西境的账,从来都不是冰冷的数字——是一粥一饭的暖,是一珠一算的真,是他们并肩走过的,带着麦香的每一天。
夜风里传来祠堂方向的算盘声,细碎清脆,像在数着星星,也像在数着往后的日子,一天,两天,都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