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仓的匾额挂上去那天，西境的风都带着暖意。沈清辞站在仓门前，看着“靖安”二字被阳光镀上金边，忽然想起萧玦父亲日记里的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竹算盘。
“在想什么？”萧玦从身后走来，手里捧着个红布包，“李念把珠算会的奖品拿来了。”
红布掀开，是三副牛角算珠，磨得莹润发亮，算珠边缘刻着细小的“安”字。“她找老工匠定做的，说比竹算珠更趁手。”萧玦拿起一副递给她，“你那副竹算盘用了快半年，珠子都磨圆了。”
沈清辞接过牛角算盘，指尖划过冰凉的算珠，忽然笑了：“还记得第一次用竹算盘，你说我拨珠像砸石头吗？”
“可不是嘛，”萧玦也笑，“算到‘三乘七得二十一’，你把算盘打得噼啪响，珠子都飞出去两颗。”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粮仓里忙碌的士兵身上，“现在不一样了，昨天查新收的粮草，你算得比账房先生还快。”
正说着，李念蹦蹦跳跳地跑进来，辫子上系着红绸带——那是珠算会的标志。“清辞姐姐，玦哥，大家都等着呢！”她手里举着张榜单，上面写着参赛人的名字，“周伯说要跟你比一比，他说年轻时在账房当学徒，珠算从没输过。”
沈清辞看了眼榜单，周伯的名字排在最前面，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算盘图案。“他老人家还真来凑趣？”
“周伯说啦，”李念晃着辫子笑，“当年跟萧伯父比过珠算，输了半分，这次要赢回来。”
粮仓中央早已摆好长桌，十几个账房先生和士兵围坐成圈，每人面前放着一张写满数字的账页。周伯坐在主位，手里的算盘是檀木的，看得出有些年头，他见沈清辞进来，笑着扬了扬下巴：“沈丫头，今天可得让着点老夫，不然输了哭鼻子，萧小子又要瞪我。”
“周伯放心，”沈清辞在他对面坐下，将牛角算盘摆好，“但账要算清，可不能让。”
比赛开始的哨声响起，满仓都是算珠碰撞的脆响。沈清辞低头看账页：“今收糙米三百四十五石，每石价银三钱七分；收小麦二百一十石，每石价银四钱二分……合计多少？”
指尖在牛角算珠上翻飞，“三乘七得二十一，四乘五得二十……”她算得专注，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和算珠声，忽然听见周伯轻轻“咦”了一声，抬头见他眉头微蹙，正在重算。
“算错了？”沈清辞轻声问。
周伯摆摆手，又拨了一遍算珠，最后叹口气：“老了，‘小麦二百一十石’，我竟看成二百四十石，多算了十二两六钱。”他看着沈清辞的算盘，上面的数字分毫不差，“丫头厉害，这手速，比当年你爹还快。”
沈清辞心里一动，刚想说什么，萧玦忽然在她身后轻咳一声。她回头，见他手里拿着张纸条，上面写着“粮仓西侧有异响”，字迹潦草，显然是急着写的。
“我去看看。”她起身时，周伯忽然拉住她的手腕，将自己的檀木算盘塞进她手里。
“拿着，这算盘认主，刚才算错时它硌了我一下，”老人眼里闪着光，“你爹当年总说，好算盘能帮人守心，别让它蒙尘。”
粮仓西侧的杂草被踩出条小径，尽头的草垛后藏着个少年，正往麻袋里装着什么。见沈清辞过来，他慌忙把麻袋往草里塞，却没拿稳，滚出来几个麦饼——是粮仓储备的干粮。
“是你？”沈清辞认出他是新来的辅兵，叫小石头，“为什么拿麦饼？”
小石头红着眼圈：“我娘病了，家里断粮三天了……”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干硬的窝头，“我只想拿几个给她，真的！”
沈清辞看着那半块窝头，忽然想起小时候没粮吃，母亲把最后一块饼分给自己的样子。她转身往回走，小石头以为她要去报官，吓得蹲在地上。
“跟我来。”沈清辞的声音很轻，“粮仓后面有间小屋，李念在那里煮了粥，先带你娘去喝碗热的。”她晃了晃手里的檀木算盘，算珠碰撞的声音在风里格外清亮，“账我记下了，等你娘好起来，来粮仓帮工抵债，一天两顿饭，怎么样？”
小石头愣了愣，忽然给她磕了个头，额头磕在地上，闷响一声。
回到赛场时，比赛已经结束，萧玦正帮她收拾牛角算盘。“都解决了？”他问。
沈清辞点头，将檀木算盘小心收好：“周伯赢了吗？”
“他把第一让给你了，”萧玦笑着指了指奖品台，“说这牛角算珠配你，檀木算盘该养老了。”
夕阳透过粮仓的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沈清辞摸着怀里的檀木算盘，算珠上还留着周伯的温度，忽然明白父亲说的“守心”是什么意思——不是死守着数字不放，而是让每一粒粮食、每一笔账，都能落在该去的地方，不辜负，不亏欠。
远处传来李念的呼喊：“清辞姐姐，玦哥，粥好了！”
两人相视而笑，并肩往小屋走，算珠在沈清辞袖中轻轻跳动，像在数着踏实的脚步，一步，两步，走向带着粥香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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