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将军的坟在西境山坳里,墓碑是块朴素的青石,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斑驳,却被人仔细擦拭过,碑前还摆着束风干的野菊。沈清辞蹲下身,将新采的雏菊插进石缝,指尖触到碑上“萧靖安”三个字,忽然想起萧玦说过,这名字是祖父取的,盼他“靖边安境”。
“爹,我们来看您了。”萧玦将那本翻旧的军械账册放在碑前,声音比平时低沉,“当年的账,我们算清了。林侍郎认了罪,莫家的余党也都伏法了。”他拿起那枚拼合的虎符,轻轻放在账册上,“您看,这虎符合起来了,就像您的冤屈,终于能对得上了。”
风穿过松林,发出呜咽似的声响,像是在回应。沈清辞从行囊里取出那把竹制小算盘,指尖拨过算珠,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山坳里格外清晰:“萧伯父,这是玦哥做的小算盘,他说您教他算账时总用竹珠,说‘竹有节,算珠也该有骨气’。”
算珠声里,萧玦忽然笑了,带着点怀念:“小时候总嫌他管得严,练不好算盘就不许吃饭。有次我故意把算珠藏起来,被他罚在祠堂抄《算经》,抄到半夜,他却偷偷给我端来热粥,说‘算账要准,做人要正,两样都得下苦功’。”
沈清辞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明白那些刻在账册里的数字、磨在算珠上的时光,从来都不是负担,而是父亲留给儿子最珍贵的遗产。她翻开带来的新账册,上面记着西境最新的军粮储备:“萧伯父,您看,现在粮仓里有三百石粮,足够士兵们吃三个月,屯田还能收五十石,以后再也不会有断粮的事了。”
碑前的野菊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像是在点头。周伯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抹着眼泪:“将军最挂心的就是军粮,当年为了让士兵们吃饱,他自己啃了半个月的干饼。”
萧玦从怀里掏出块玉佩,与虎符并排放在一起——是沈清辞父亲的遗物,上面刻着“护”字。“沈伯父也来了,”他轻声说,“您二位当年总说要一起守西境,现在我们替你们做到了。”
沈清辞的指尖划过“护”字,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账有三本:银钱账、人心账、家国账”,如今看来,三本账早已在时光里拧成了一股绳,一头系着过往,一头牵着将来。
“李念让我给您带了样东西。”萧玦从行囊里拿出个布包,打开是个用麦秆编的小算盘,算珠是用酸枣核做的,“她说这叫‘五谷算盘’,能保佑西境年年丰收。”
麦秆算盘放在青石墓碑上,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上面,泛着温暖的黄。沈清辞忽然拿起竹算盘,轻轻敲打碑石,算珠声混着风声,像在唱一首简单的歌。
“该回去了。”萧玦扶起她,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自然地揣进自己怀里,“赵将军说粮仓的匾额要题字,让我们回去定夺。”
“题什么好呢?”沈清辞歪着头想,“‘丰足仓’?太普通了。”
“叫‘靖安仓’吧。”萧玦望着远处的军营,“用我爹的名字,也算圆了他的心愿。”
沈清辞点头,觉得这名字再好不过。两人往山下走时,周伯在后面收拾东西,忽然喊道:“少爷,沈姑娘,你们看这是什么!”
他从碑后摸出个铁盒,锈迹斑斑,打开竟是本父亲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见玦儿与清辞并肩查账,手法利落,心思清明,甚慰。知我者,莫过此二少年。”字迹是十年前的,显然是父亲临终前托人埋下的。
萧玦握紧日记本,眼眶发热。沈清辞看着那句“并肩查账”,忽然笑了,阳光落在她脸上,像落了层金粉。
下山的路铺满松针,踩上去软软的。萧玦的披风裹着两人的手,算珠在她袖中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沈清辞忽然说:“等‘靖安仓’落成,我们在这里办个算珠会吧,请西境的账房先生都来,比一比谁的算法快。”
“好啊。”萧玦笑着应,“让李念当裁判,她现在的珠算可比你我都熟练。”
风从山坳里追出来,带着野菊的清香,吹动他们的衣袂。沈清辞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觉得,那些藏在坟前的思念、算珠里的期许,都化作了脚下的路,一步一步,通向的都是踏实的明天。
远处的西境军营升起袅袅炊烟,粮仓的轮廓在阳光下越来越清晰。沈清辞握紧袖中的算盘,感觉算珠在掌心发烫——那是两代人的心愿,在他们的手里,终于要开出花来。